第三十三節談話
臨高啟明 by 吹牛者
2019-5-15 16:18
進到院子裏只見曹老太太已經被擱在門板上了,幾個人正圍著她,有個警衛正在做心肺復蘇。鄖素濟問道:“人怎麽樣了?”
警衛隊長道:“已經救過來了,好險!”
“什麽時候發現的?”
“就是才不久,”警衛隊長心有余悸,“壹點聲音也沒有!要不是首長您說每隔壹小時都要看壹看,到明早大約人都硬了!”
範十二聽說人沒死,臉色總算恢復了壹點。
鄖素濟點點頭,這時候有個婦女進來,送來壹碗姜湯給曹老太太灌了下去,眼見著她臉色轉紅,大約已經是回過氣來了,便叫人把她擡到廂房裏先躺著。又叫了兩個婦女看著她。
曹老太太要“魚死網破”。鄖素濟點著了壹支煙,他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在舊時代是很常見的做法:直接吊死在仇人家門口,鬧得對方家破人亡――官府不管自殺他殺,照例是把死在誰家門口就把誰家當兇手嫌犯來辦得,就算最後能洗刷冤枉,也是毀身破家的下場。
就是在20世紀的中國農村,因為各種糾紛,婦女闖進“對頭”家裏喝農藥的事也算不上新聞。甚至因為和家裏人慪氣,吵架之類雞毛蒜皮的事情,都可能誘發婦女自殺。在中國的自殺人群調查中,農村婦女的自殺率是最高的。
這是要範十二、劉元虎這壹幹人好看的節奏啊。鄖素濟想。他對跟進來壹路哆嗦的範十二道:“妳去把韓道國和劉元虎都叫來吧,我有話想問。”
範十二應了聲就要出去,鄖素濟又把他叫住:“把劉元虎媳婦也叫來。”
警衛隊長見範十二喪魂落魄的去了,問道:“首長,要不要我叫人陪著去?”
鄖素濟搖搖頭:“他要跑了就沒什麽好問了。必有虧心事。”他吩咐警衛隊長把曹老太的房門把守起來,不許她出來啰唣。
壹會範十二果然把人都叫齊了。鄖素濟關照壹個壹個叫進來問話。他對基層工作十分熟悉,三言兩語就知道其中有無弊端,幹部說沒說真話。
從他今天壹整天的走訪座談看,博讓村是大問題沒有,小問題壹堆。要用套話說:“大方向是好地”。至於村幹部多吃多占,叫村民給自己幹活,態度粗暴打罵村民之累,在現階段都不算大事。
鄖素濟認為最簡單的能夠看出基層幹部行政能力的只有兩件事:民生狀況和基礎設施。基層幹部辦事有沒有盡心,能力如何,都可以從這上面看出來。從這兩點來看。博讓村做得是相當不錯的。
縣裏對模範村的基礎設施建設的確有壹定的財政扶持,但是大頭還得看村民自己投工投料,如果村幹部沒有壹定的號召力和工作能力,是不可能辦到這壹切的。
至於反纏足、搞好環境衛生,算不上解決吃飯穿衣的民生大事,卻又是實實在在的事關民生。更是考驗幹部對工作是否上心的壹個重要標準。
因而他並不過多糾纏村政的細節問題,單就曹老太太的事情問個明白。問範十二道:“我知道妳是跟著呂元老從山東回來的。也是經過考驗的老歸化民了。妳給我交個底,曹老太太的兒子的撫恤金,到底是怎麽回事?曹老太太壹直說沒拿到,到底有沒有拿到?”
範十二道:“首長!這撫恤金的事情天地良心!俺們沒黑她的錢。她兒子出了事之後,撫恤金的確是元虎領回來的,到村裏就入了官中公賬,這都是白紙黑字記著的……”
鄖素濟道:“錢既然領回來了。為什麽不發到她手裏。要入村裏的公賬?”
範十二咽了口唾沫。曹老太太的撫恤金是早就花了出去。幸好這事他們早就商量過,韓道國當初就找了政策依據。所以他不太緊張:“這裏有個緣故。曹老太太沒了兒子。又沒孫輩――這就成絕戶了。按照縣裏給咱們發得‘民部’的文件,這叫‘無嗣社保戶’,歸村裏養活。”他說著翻了壹陣,從櫃子找出壹張皺巴巴的紅頭文件來,說按照文件裏的意思,絕戶的土地由村裏統壹代管,招人代耕。撫恤金由村裏代管,留作重大事項開銷。
鄖素濟拿過來看了看,這紅頭文件不假。裏面關於土地代耕和撫恤金代管的也不假,不過撫恤金由村裏代管這壹條上有壹個“可”字。換而言之,交給村裏代管不是硬性規定。
鄖素濟心裏雪亮,範十二他們是“吃絕戶”,別說17世紀的大明,就是21世紀的中國農村也是屢見不鮮。文件上壹個“可”字就能做出壹篇妙筆章來。對於基本都是文盲半文盲的村民來說,又如何能看懂其中的奧妙?可這還不是下限――範十二他們好歹還是鉆政策的空子,玩弄下文字遊戲,多少有些“法制精神”。
“妳這個絕戶定義的有點牽強,曹家可還有個兒媳,妳總知道還有招夫養親這碼事。”鄖素濟搖了搖頭,“這還在壹,其二,撫恤金是曹老太太和改鳳有份的,她那壹份要發到她手裏才對。”
範十二做夢也沒想過媳婦也得算壹份,鄖素濟這麽壹說他倒有點慌了,趕緊道:“是,是,我們掌握政策不準。”
“至於這絕戶的問題,我也不和妳多計較。”鄖素濟道,“改鳳如今已經改嫁了,招夫養親這壹碼事就不論了。”
“我明天就安排把改鳳的那份發給她……”
“曹老太太的錢妳也要發!‘可’字是什麽意思,妳不知道就叫韓道國給妳講講。”鄖素濟微微壹笑,又正色道,“另外,現在代耕戶給社保戶的米太少了,壹個人400斤,那只夠口糧,”鄖素濟緩緩道,“人還得穿衣,就算自家地裏有蔬菜,也得買鹽;有幾家娃娃小的,還要吃點魚肉……代耕戶的便宜占得太大了。就這稅賦上的好處就說不完,妳說是不?”
範十二嚇了壹跳,知道自己這點伎倆瞞不過去,趕緊道:“是,是。”
“妳去把改鳳叫來。”
“是,我這就去!”
不壹會,範十二便把改鳳叫了進來。鄖素濟看她大約二十五六歲年紀,穿壹件靛藍紮染印度棉布小襖,拾綴的幹幹凈凈,看模樣也無甚出奇,膚色雖黑,肌膚卻飽滿潤澤,臉帶紅暈,看樣子跟著劉元虎日子過得還不壞。
鄖素濟註意到她走路來微有跛足,進得屋來她先屈膝福了壹福,叫了聲:“首長。”便垂首不說話了。鄖素濟見她眼角尚有淚痕,心道曹老太太這壹折騰,她也安生不了。
心裏很是憐憫她的吃過的苦,當下和顏悅色道:
“妳就是改鳳?”
“是,奴婢就是。”
“娘家姓什麽?”
改鳳擡起頭看了看他,又低頭道:“奴婢父母早亡,不知道姓什麽,夫家姓劉。”
“妳以前是曹老太太的兒媳麽?”
聞到這個,改鳳的身子顫了下:低聲道:“是。”
“他們待妳怎麽樣?”
改鳳低著頭,鄖素濟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從她微微聳動的肩膀看得出她內心的波瀾起伏。半響才聽她低聲道:“總有壹口飯吃。”
他又問道:“妳如今和劉元虎做夫妻,他待妳怎麽樣?”
改鳳幾乎立刻就答道:“待俺好!俺願意跟他。”她似乎害怕鄖素濟再把她和前夫家扯什麽關系,又道,“不管是吃糠咽菜還是挨打受罵俺都願意,哪怕他蹲大牢俺也給他送飯,等他出來!”
鄖素濟已經完全明白了,老楊媳婦說得都是真話。不過他有點奇怪,她怎麽會提到“蹲大牢”?便笑道:“誰說他要蹲大牢的?”
“自打您進了村,就有人這麽說了。”改鳳小聲道。
“妳丈夫又沒犯事,為啥要蹲大牢?”
改鳳擡眼看了看他,又低頭道:“他當個芝麻官,總有做錯事的時候。他平日裏待鄉親們又兇,範村長就是拿他當棒槌用,真出了什麽事還不是墻倒眾人推。”
鄖素濟點頭道:“妳倒是很有見識。”
“奴婢不敢。”
“劉元虎這個人,工作方法有些問題,工作做得還是很好的。”鄖素濟道,“蹲大牢什麽的是謠言,沒那回事。”
“是,多謝青天老爺……”改鳳已經淚珠滾滾了。
“妳的腳怎麽了?劉元虎抽妳腚了?”
改鳳搖頭,漠然道:“這是從前落下的,趴凳子上抽斷了四五根竹條子,那晚上俺是爬著上炕的。”
鄖素濟心中很是同情,道:“妳前夫的撫恤金的事情我已經查清了。村裏扣著不放是不對的。明兒就發!照理妳也得有壹份……”
改鳳搖頭,道:“這錢俺不要。”
“這是妳前夫的撫恤金,妳總和他做過夫妻,於情於理都是該得的……”
改鳳決絕道:“他家的東西俺不沾,不管死的還是活的。誰稀罕誰拿,俺壹文錢也不要。”
鄖素濟暗暗點頭,這女子還挺剛烈。他道:“妳出去罷,叫劉元虎進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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