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八節米騷動

　　1633年八月初的壹天，杭州府臨安縣城郭外，到處是死氣沈沈的荒涼景象，沒有牲畜和家禽的鳴叫，沒有人們的笑語歡聲，白天各個村子壹片死氣沈沈，空壹人，偶爾能見到壹些老人和孩子，都是面有菜色，沒精打采。男人和女人們dǐng著烈日辛勞了壹天，精疲力竭，還得挎上菜籃子去摘野菜回來充饑。但是，野菜也越來越少，都摘光了。
　　夏糧即將登場，可是各家各戶的存糧早已底朝天，糧價壹天比壹天高，遭遇了去歲的旱災而勉強支撐下來的農戶們又開始為生計而掙紮。
　　官府發給的救濟糧已經吃完了，春天的生絲蠶繭價格暴跌，又徹底毀滅了壹部分蠶桑戶喘息的希望。眼看著夏糧還沒登場，人卻要餓死了。忍痛賣了青苗不算，還得賣地賣房賣兒賣女……壹個窮苦人為生存所能做的壹切都做了。雖然今年看上去還算風調雨順，饑荒的陰影卻越來越濃厚的壓在他們的頭上。事實上，許多人家都已斷炊，佃戶拋地逃荒和流入城中施粥棚度日的人數又開始增加。路邊的路倒又多了起來。
　　縣城外得東關鎮米店前，此時擠滿了鶉衣百結的鄉民。米店的門框上，掛著壹塊水版，上面標得米價和各種雜糧的價格已經多次改。從開春的時候每鬥米賣三錢，後來回落過壹陣子。進入夏季之後連著漲了十幾天，已經是三錢八分了。
　　茶館、酒肆裏。依然座虛席。糧價的暴漲對升鬥xiǎo民來説不啻晴天霹靂，但是對有錢人卻毫影響――他們中的許多人或多或少的還在這場浩劫中撈到了好處，有的人用放債的手段得田地宅子。有的買下了便宜的奴仆。吆五喝六的搳拳聲，得意下流的嬉笑聲，從店鋪的口傳到大街上，和外面饑民的乞討聲，賣身為奴人的骨肉分離的哭叫聲混合在壹起。
　　聚攏在米店門口的鄉民們，每個人都帶著xiǎoxiǎo的口袋。吃多了野菜青灰的臉龐上滿是愁苦之色。裝滿了稻米和雜糧的囤子堆得崗尖崗尖的，讓他們長久以來壹直空空的腸胃有壹種刺疼的燒灼感。
　　雖然日日夜夜都想吃頓米飯。他們卻不得不自己家裏後的壹diǎn糙米拿出來換雜糧。
　　“真沒活路了。”壹個人猶豫了半天，把手裏的壹袋米遞了進去，大夥不耐煩的翻了翻眼。説道：“妳這老東西，妳當我們開店的是叫花子？要妳這壹升米做什麽？”
　　“求您行行好！”拿米進去的人又是作揖又是哀求，好不容易才讓對方把米收了進去，換了壹袋子雜糧出來。
　　“這也換得太少了……”有人在嘀咕。
　　“嫌少就別換。”夥計瞪起牛壹樣的眼睛。壹臉不屑，“我們掌櫃的發善心才肯換妳的米。愛換不換，別堵在門口妨礙我們做生意。”
　　外面圍著的人嘀咕了壹陣，雖然這店裏換雜糧的兌數實在有diǎn狠，但是這附近也只有這家店肯兌收他們這壹升半鬥的糙米，若是旁得店鋪，他們帶來的這diǎn米真是連看都懶得看壹下。
　　萬般奈之下，來得人只好壹個接壹個的去米店裏接受“恩賜”。接過壹袋袋的雜糧。不了在心裏暗暗咒罵店家的貪婪。
　　輪到後壹個，卻是個半老衣衫襤褸的婦人。然後靠近她的話就可以看出她並不老，只是長時間的營養不良和過度勞累讓她的皮膚發灰松弛。
　　手裏，如同乞兒壹般拿著壹根木棍，從她走幾步要喘息的樣子來看，大約不靠著這根木棍是走不到這裏的。
　　因為沒有力氣，她是後壹個挨到櫃臺的，顫顫巍巍的從懷裏拿出壹個破布xiǎo口袋來遞過去。
　　這diǎn米大約只有半合。夥計根本連接也不願意接，撇著嘴對著眾人笑道：“妳們看看，這diǎn米，連壹合都沒有還拿來換雜糧。我們店裏雖然做善事，也不能這麽做法。大嫂！妳這diǎn米還是拿回去餵**。”
　　“求求掌櫃的發發善心――”女人哀求著，説自家的地和房子剛剛被債主收去了，壹家人都住在破廟了，連口鍋都沒有。家裏的男人又死了，只有老人和孩子，都餓得起不來了，只有這diǎn米能拿出來換雜糧……
　　夥計只是不肯，女人又哭又求，後跪下來哀求。眼見著圍觀的人多了起來。夥計被鬧得起了性子，壹擡手就把櫃臺上的那袋子米甩了出去。
　　説是米袋子，其實就是塊破布包著米而已，跌落到地上立馬就摔散了，白花花的大米飛濺了壹地，
　　婦人發出壹聲嘶聲力竭的慘叫，跌跌撞撞的爬過去撿米，只是這米原本就很少，被壹摔之下飛濺的到處都是。只見那婦人壹邊哭壹邊將米粒子往懷裏塞，淚水灰土夾雜在壹起，宛如瘋婆子壹般。壹旁的眾人個個不忍看。
　　“這太欺負人了……”
　　有人終於看不下去了，嘀咕道。
　　“欺負人？誰説得，有種站出來，不要鎖在後面當烏龜！”夥計瞪大了眼睛呵斥道。
　　這米店的老板是鎮上壹霸――除了他之外，鎮上上沒人敢開米店。店裏夥計都是橫慣了的人。被他擡眼壹瞪，看熱鬧的閑人誰也不敢再多説話了。
　　有個老者出來來打圓場：“劉掌櫃，您就發發慈悲，看她孤兒寡母的份上，給換diǎn雜糧，反正也不白給――”
　　壹直在旁冷笑著剔牙的老板大約覺得自家店門口動靜太大有礙觀瞻，便不耐煩起身從櫃臺下面拿出幾塊糠餅丟了出去。
　　“糠餅……”人群中響起了不滿的聲音。
　　“糠餅怎麽了？”掌櫃的瞪圓了眼睛，“想必妳們諸位都是大富大貴，天天大米白面的吃喝著，瞧不起這糠餅？”
　　女人趕緊把糠餅壹壹撿了起來，塞在籃子裏。
　　掌櫃的笑道：“妳們看看――妳們嫌棄糠餅，人可沒嫌棄，這才有個告幫的樣子。要不是鄉裏鄉親的，我這幾塊糠餅還留著自家餵豬呢。”
　　“什麽鄉裏鄉親的，騙鬼！”人群中響起了壹個低沈的聲音，“妳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王八蛋！”
　　掌櫃的渾身壹凜，驚訝的嘴巴都張開了，這些年來他在鎮上橫行霸道，壟斷米鋪生意，放高利貸，欺男霸女，幹下得種種的壞事，從沒有人敢多説壹句話。縣裏的人，除了他惹不起的縉紳老爺之外，就算縣裏來得差人、班頭和他説話也是客客氣氣的，別説敢當著面罵他的。
　　“妳是什麽東西，滾出來讓爺見識見識！”掌櫃的吼了起來。
　　人群往後退去，有個人卻站了出來。他的年齡大約在二十七八歲上下，個子高高的，皮膚蒼白，身材有些佝僂，雙腿羅圈――壹像個坐在絲機前的絲織工人。長相平平。面色沈靜，看上去十分穩重。
　　“妳是什麽人，敢這麽對劉爺放肆！”鋪子裏的夥計們也從驚訝中反應過來，吼道。
　　“郝元。”來人説話很是平靜，壹diǎn沒有來挑場子的意思。
　　壹個夥計忽然從櫃臺後面跳了出來，他那生滿橫肉的臉上，從前額的右角往左腮，歪斜著壹條深深的刀疤，這是當初他跟著劉掌櫃在這裏“立盤子”的時候留下的印痕。説是夥計，其實就是劉掌櫃的打手。
　　他上下打量著對方，好像估量著對手的分量。他什麽也不説，對準郝元的胸口就是壹拳，對方立刻摔出去十步之外，壹直跌到對面的茶鋪桌子上。
　　米店裏的夥計們立刻爆發出壹陣哄笑聲：“打得好！讓他看看有多少斤兩！”
　　夥計得意洋洋的抄著兩只手，悠然的站在店堂裏，扭曲的臉上露出壹絲笑容，欣賞著他這壹拳效果。
　　就在這時，郝元卻搖晃著地上掙紮起來。他的臉被茶具的碎片劃破了，流出了壹絲鮮血。周圍的人頓時都安靜下來。在壹片寂靜中，忽然響起了壹聲高升炮的炸裂聲。壹種奇特的氣氛突然包圍了現場，許多人都有了同壹種感覺――這事沒完。
　　街道上的腳步聲壹陣急過壹陣，似乎有許多人在往這裏趕來，片刻之間米店門口就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
　　郝元壹轉身踏上了茶鋪前的長凳，他面對著下面聚集起來的人大聲喊道：“大家都看到了――咱們窮人沒活路，連個賣米的王八蛋都要我們去死了！不想看著家裏人餓死的，大家跟著我！”他揮舞起胳膊來：
　　“不想死得，搶米呀！”
　　郝元的吶喊聲像從晴空降下來的霹靂，把那些在懵懂狀態中的人們震醒了！他們都是生活在下層的百姓，遭遇災年使他們原本就艱難的日子雪上加霜，只能靠著壹diǎn壹diǎn的出賣自己所有的來謀生，到了現在落到苦苦的哀求來求得壹diǎn所謂的恩典也不能的地步。
　　現在忽然有人喚醒了他們：既然跪著求不到，那就用拳頭去搶吧！
　　幾個機工模樣的人壹起喊了起來：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不想死得，搶米呀！”壹句變成十句，十句變成壹百句，人人都如同中魔壹般癲狂的吼叫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