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八節絲價
臨高啟明 by 吹牛者
2019-5-15 16:17
壹筐壹筐白花花的繭堆滿了倉庫,王四娘和麗正是江南女子,都見識過蠶花,但是這次養蠶養得這麽好、這麽順是從來沒見過的。
丟棄的死蠶、病蠶微乎其微,簡直可以忽略不計,王四娘是養老了蠶的,按照她的經驗,每個蠶季至少要損失壹二成,沒想到李姑娘教她們的法子這麽管用!別提采下的蠶繭質量是好得出奇。要按照壹般的説法,這次養蠶的蠶花起碼是十二分以上――往年能有個七八成就算很不錯的年景了。
老爺的蠶種好!李姑娘的教得法子也好!這下她們總算是有了交待!王四娘和麗正都松了壹口氣,她們都知道這次自己出來獨當壹面的業績對將來自己在山莊中的地位的影響。尤其是麗正,壹開始就是趙引弓親自教導的六個學生之壹,後來又空降下壹個和寧,變成了“神之七人”。他們是老爺的親授學生,在山莊中地位不同於壹般奴仆,人人都知道將來必然是老爺的親信。因而在自身優越感之上,也有著強烈的不安感。競爭意識尤為強烈。
春蠶收獲,王四娘給養蠶娘子們放了假,本村的可以回家,奴仆們休息幾天,為即將開始的飼養二蠶做準備。
養蠶實際可以壹年多次。有的水熱條件優越,桑葉供應充分的地方壹年甚至可以養八季。以當時的江南氣候條件來説,壹年四五季是不成問題的。在湖州,也有農戶養五季蠶。
但是在但是實際養蠶中。農戶很少飼養多季蠶,大多只養壹季。六月生絲登場之後,養蠶工作即告結束。壹方面xiǎo農經濟規模有限。農戶要兼顧種植業和其他副業,而養蠶占用人手很多,長時間持續性養蠶,對勞動力的占用是xiǎo農戶支撐不住的。另壹方面,也是重要的問題,土法養蠶對消毒沒有明確的概念,雖然也有清掃蠶室。刷石灰水之類的措施,但是對蠶的致病原因並不清楚。對蠶具蠶室的消毒不夠,氣溫上升之後。病毒和細菌也為活躍,得蠶病的幾率大幅度上升。
另外,還牽扯到養蠶所需要的溫度和濕度控制,春天不冷不熱。幹濕適中。到了夏秋季節。這壹天然優勢就不復存在,需要人工幹預。對養蠶技術和資本的投入都有相當高的要求。這對大多數都是xiǎo農戶的蠶桑戶來説是很難做到的。
在李幺兒看來,江南農戶普遍只養壹季蠶對桑樹資源簡直就是浪。以江南的水熱條件來説,養三季蠶是比較穩妥的做法。
沈大家開始收繭的時候,沈開寶家的蠶還沒“上山”。家人都在熬著,眼見著蠶寶寶的身體變得透明,也開始漸漸的不吃食了,家人的心都了上來。今年的成敗都在此壹舉了。要是蠶花不好,押出去的地就得姓曹。別説還欠了趙老爺壹屁股債!拿什麽還人家?沈開寶每次想到這裏都急得睡不著覺。
“山棚”下架了火盆,原本在蠶箔上的熟蠶都轉移到了“山棚”上,下面用火力催,蠶在山棚上受到熱,就往稻草捆紮成的簇上爬。屋子裏,響著屑索屑索的聲音。
這是蠶要做繭子時的第壹步手續。上不了簇的不是健康的蠶,不能作繭――就是上去了,有時候也會光亂爬,就是不肯結繭。這個時候他們除了心中默默禱告之外,只能把壹切交給運氣來安排。
蠶室裏的濕氣很重――蠶寶寶上山前都要排蠶尿,因而空氣中有種濕漉漉的怪味,但這也是蠶已經成熟,正要上簇結繭的信號,因而大家都很活。巴望著今年能有個好年景。
“上山”後三天照例熄火了。沈開寶顫抖著手開蘆簾角看了壹眼,心砰砰直跳。壹家人都圍在他身後,屏息凝神的,連氣都不敢喘粗。
還好!稻草簇上壹片雪白,粗看就有八分,搞不好有九分。這在近幾年真是少有的好年成了!沈開寶家立刻充滿了歡笑,現在他們壹顆心定下來了。家壹個月的忍餓失眠舉債背息總算不冤枉。
同樣的歡笑聲在村裏到處都起來了。今年蠶花極好,大多數人家都能采到七八分。少數象沈開寶寶家那樣的,可以采九分。
被災荒和債務逼迫的喘不氣來的農戶們壹個個都松了壹口氣。今年總算能對付過去了。河邊和稻場上現在又充滿女人和孩子們。這些人都比壹個月前瘦了許多,眼眶陷進了,嗓子也發沙。然而那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讓她們的情緒很是高漲。
大家都在想著收了蠶繭之後的打算。壹部分蠶繭自然要先還了向趙老爺的借得米和桑葉――今年也幸虧有了趙老爺,不然這些蠶繭能剩下多少是自己的還真難説。
下壹步,自然是女人的重頭戲――繅絲了。繅出白花花的絲來,賣給絲客人,換回銀子和銅錢來:欠下的債務要還,當鋪裏的夾衣和夏衣也得贖出來……各家的主婦和男人們都在盤算著必不可少的開銷,看哪些是非花錢不可的,哪些是可以緩壹緩的。
多多娘也從沈大家回來了,她滿面春風――雖然這壹個月來她著實辛苦,但是剛結的壹兩銀子的工錢沈甸甸的揣在懷裏,還帶回來王四娘給得四色謝禮,都是些“好吃食”――把家裏幾個孩子喜得象開鎖的猴子壹般。另外還有壹匹松江棉布。
多多娘的蠶花也也不壞,收下來足有八分。加上多多娘這個月吃得都是人家的,還拿回壹兩銀子來,頓時成為左鄰右舍的妒忌的對象。自家養蠶,收益好壞都是看老天爺的意思,還是幫人養蠶來錢安穩。
各家各戶這會都拿出絲車來,女人們動手做絲,村裏到處都是繅絲的機聲和開水鍋的熱氣。壹派熱鬧活的景象
然而大家的高興勁並沒有持續多久。第壹批沿著塘路來到的“絲繭客人”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第壹個到來的絲繭客人是“黃xiǎo辮”,他幼時候多病,家裏怕養不活,便在腦後留了壹根xiǎo辮,壹直到“做親”之後才剪掉,但是這個綽號卻是壹直留了下來。
他自己沒有絲行,年年都為杭州城裏的幾家絲行到這附近來收購的蠶繭生絲,從中抽頭過活。和村裏人很是相熟。他為人還算可以,雖然少不了要坑人,但是不過分。誰家要是有了難處,實在過不去找他,他也肯不要抵押的放diǎn壹分壹分半的的債給人應急。
“黃xiǎo辮”在村裏熟的就算沈開寶家,往日裏他下村來收繭絲,都是落腳在他家的。這次來,照例帶著四色水禮。
“開寶,今年妳是賣繭子還是自家做絲?”黃xiǎo辮拉沈開寶到沈家房子後面的菜地邊壹棵楊柳樹下坐了,這麽悄悄地問。
“自然賣絲了,蠶繭能賣幾個錢?”沈開寶不以為然的説道。賣蠶繭,那是家裏人手不夠的人家才做得。
“今年的行情可不好呀。”黃xiǎo辮拍著大腿嘆壹口氣,壓低了生意説道,“妳大概還不知道,今年城裏的衙門出了壹道告示,説今年的絲繭――”
“這個我知道。行情到底怎麽樣?”沈開寶心裏已然壹驚了,他壹直對今年的生絲行情懷著壹種不好預感,蠶季的勞頓和豐收的喜悅壹度沖淡了這種憂患,今年黃xiǎo辮的壹句話,又讓他身都緊張起來。
黃xiǎo辮又嘆了口氣:“很壞!壞得大家都要沒活路了!”
他識字,又經常在城裏奔走,消息要比沈開寶詳細多了,今年以賑濟為名,把府的生絲蠶繭買賣都包給了賑荒局,因而各個絲繭行都要到賑荒局領壹道批文才能收購。
“……老哥妳想,壹面是賑荒的銀子要從這上頭出,壹面上到知府老爺,下到賑荒局的委員,哪個不得濕濕手,妳想想看,今年的行情能好得了?”
因而今年同行共同商議,定了壹個公價,各家大xiǎo同行,連同下鄉的“絲客人”,都得按照這個公價收購,只能壓低,不許擡高。
沈開寶聽得人中都要吊起來了,他急著追問:“妳就別賣關子了,今年什麽價?”
“壹擔絲二十五兩銀子。”
“什麽?!”沈開寶差diǎn跳了起來:這個行情比去年跌了壹半還不止,他的心頓時沈到了底,頭腦昏沈沈的,“這是要我們養蠶人去上吊啊!”
“老哥!妳不要發急!”黃xiǎo辮趕緊説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沈開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沈重的不安感覺隨之籠罩到原本還很歡樂的xiǎo村上空。黃xiǎo辮之後又來了幾個絲客人,他們説得話和黃xiǎo辮大同xiǎo異。唯獨這價錢,是壹文錢也不肯往上加了。不管妳是求還是罵,這些人都是壹概不改的堅持原有的價錢,他們説得也“硬氣”:給妳們加了壹兩二兩的,我們吃什麽?今年的絲生意難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