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寧六斤

　　他幹活賣力，又是底層群眾出身，屬於“可以爭取依靠的對象”，很就被管事的髡賊看上了，被派去給俘虜營地清運甲號俘虜營裏的廁所和泔水，這個活比起在碼頭當搬運工要輕松多了，而且夥食可以在甲號俘虜營夥房裏吃：那裏的夥食也比碼頭上的俘虜勞動隊好些。※※
　　甲號俘虜營裏關押的都是被辨認出來的鄭氏集團中的骨幹和他們的家眷，大多是從安平抓來的，男女老幼都有，住在臨時搭建的草棚子和帳篷裏，平日裏都是養尊處優的人，這會不壹個個狼狽不堪。不過髡賊對他們還算優待，不叫他們出工幹活，夥食也比壹般俘虜好，有生病的還及時救治。每人還發給些替換的衣服。
　　寧六斤在甲俘虜營地裏幹了幾天活，和裏面的人也混熟了――他是本地人，鄭氏集團主要也是由漳泉二地閩南籍構成的。原本身份地位懸殊，對甲號俘虜營裏的人來説寧六斤這樣的人是比螞蟻草芥還要不足道的“人”，但是現在他能自由活動，髡賊對他似乎也比較信任，於是寧六斤突然就成了壹個俘虜營裏頗有地位的人了，很多人都叫他“六官兒”――要在過去，肯叫他壹聲“六斤”的那就是很客氣的很高看他了。
　　寧六斤每天在俘虜營出入，晚上就睡在俘虜營外的勞動營地裏，這個營地裏都是近投靠“髡賊”的本地百姓和俘虜，他們為澳洲人提供各種各樣的服務，從當苦力到閩南語翻譯、向導不壹而足。寧六斤因為表現好，漸漸的不再幹臟活重活，開始換到壹些比較好的工作，比如為夥房和洗衣服運送物品之類的活計。他幹得挺歡。吃得飽，有沒人打罵，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真不錯。
　　因為帶路黨的勞動營才剛剛建立起來，制度不健，各部門又不斷的調用裏面的人員派工派差，因而這裏的關防並不嚴密，進出十分隨意，只要脖子上掛個xiǎo木牌的就可以暢通趣。派來看守帶路黨營地的是白馬隊的人員，他們語言不通。只是維持營地的基本秩序而已。這給腦筋活絡的人很大的行動自由。
　　這天他給甲號俘虜營送去了食材，拿著扁擔往海邊走，想趁著海水落潮的機會去趕海，弄diǎn海貨給自己解解饞，海灘邊有幾塊大礁石。那裏潮水壹退就會留下很多貝類，有時候運氣好還能弄到擱淺的魚蝦。
　　他在礁石間逡巡著，模糊地覺得後腦勺壹陣劇痛，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寧六斤在醒了過來。
　　身邊黑乎乎的是石頭，模模糊糊的有光線，但是看不真切。他勉強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這是個石洞摸樣的地方。四周都是黑黝黝的崎嶇不平的大石頭，濕漉漉的的。從dǐng上透進少許光線來，
　　他伸手朝四下裏摸了摸，身下的地面是沙子。他靜下心來聽。似乎能聽到隱約的海浪聲。
　　啊，這是個海邊礁石裏的洞！
　　寧六斤從xiǎo在海邊長大，對這種洞穴很熟悉。他慢慢的站起身子，借助壹diǎn微弱的光線和手腳的摸索。很弄清楚這個洞並不大，他很就摸到了洞口。但是洞口已經被石頭嚴嚴實實的堵塞住了。
　　“為什麽要把我打暈了關在洞裏？”他怎麽也弄不明白。
　　他想不起跟誰結過冤仇，他在鄭氏集團裏連xiǎo蝦米都算不上，灰塵壹樣的人物。如果説是澳洲人，他們要殺誰關誰是壹句話的事情，何必弄得這麽神秘。
　　就像是回答他的疑似的，壹束白色的光線突然投射在黑暗的沙土地上，洞口的石頭被移開了。
　　他這才發現洞口足有壹人多高，從洞口壹下子進來了三四個漢子。都光著身子，只穿著褲衩。每個人用手巾包住臉。光線微弱，看不清人的面孔，也沒有時間讓他仔細看。
　　“妳叫什麽名字？”為首的壹個人用閩南話問他。
　　“寧……六斤。”
　　“原來在誰手下？”
　　寧六斤説了自己遠方親戚的名字，但是對方顯然不知道，寧六斤只好説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船主壹直用遵稱的上級頭目姓鄭。
　　鄭氏集團中姓鄭的人很多，這就和沒説壹樣。
　　“不老實的家夥！揍他！”幾個漢子七嘴八舌地嚷著，朝著寧六斤撲過來。
　　“不要打xiǎo的，xiǎo的説得是實話！”寧六斤壹邊喊著壹邊按照多年來挨打的經驗，雙手抱著腦袋，蜷縮在地上。
　　“算了，不要打他了。”為首的漢子説道，“他大約是個船上的夥計，就是船主自己也是個螞蟻似的人物。”
　　他接著問道：“xiǎo子，我問妳話，妳要老老實實地回答。否則，我就這麽把妳丟在這洞裏――再過半個時辰可就漲潮了！”
　　這樣海邊的礁洞，漲潮的時候會被潮水淹沒，如果被困在裏面，那就等於是被活活的淹死。
　　“xiǎo的都説！xiǎo的都説。”寧六斤回答。
　　“妳在甲字號俘虜營裏給髡賊當差？”
　　“是……是的……”寧六斤壹陣害怕，看對方的口氣似乎是鄭家的人，自己這些日子來壹直為澳洲人幹活，很是賣力，難道他們要把自己殺雞儆猴？壹陣害怕湧上心頭，他頓時噗通壹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
　　“老爺開恩！老爺開恩！xiǎo的給髡賊幹活也是迫不得已，不幹活要殺頭，xiǎo的怕死又貪圖幾頓飽飯，不合給髡賊做事――但是xiǎo的可沒幹過對不住鄭家的事情……”
　　“妳給髡賊做事已經是罪大惡極！”為首的漢子惡狠狠的説道，“把妳掛上石頭沈到海裏去也是應該的……”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寧六斤嚇得差diǎn尿了褲子，連連磕頭。
　　正當他魂飛魄散，以為自己就要壹命嗚呼的時候，嘩啦啦的壹陣響動，壹堆東西丟在他的眼前，寧六斤定睛壹看，卻是二十多塊銀洋。
　　銀洋他是見識過的，船主有時候會用這白亮亮的銀片給水手發餉――他當然是只有看得份。不過即使是能在船上當二路頭目的，每個月也不過拿八塊這樣的銀洋，現在自己眼前壹下有了二十幾塊！
　　他疑惑的擡起頭看了看為首的漢子。
　　“這裏是二十五塊錢。”他説道，“妳只要老老實實的幫我做幾件xiǎo事，不但將功折罪，這些銀洋也是妳的。”
　　“xiǎo的不敢……”寧六斤雖然害怕，心裏卻明白，鄭家的人要自己幹的絕不是什麽xiǎo事，多半是要掉腦袋的事情。但是眼下容不得他討價還價，趕緊説道，“但憑老爺吩咐！”
　　“妳在甲字營裏，有沒有見到裏面有壹個男孩子，大約**歲的摸樣？”
　　“甲字營裏有許多老爺的眷屬，**歲的男孩子很多。不知道老爺説得是哪個？”
　　“他的xiǎo名叫福松的，也有人叫他鄭森的。”
　　“哦哦，妳説得是福松少爺！”寧六斤連連diǎn頭，“有的，有的，有個女仆服侍他。”
　　“髡賊對他怎麽樣？”
　　“很好……”寧六斤大約覺得此話不妥，頓了壹下，又説道，“髡賊單獨給他和女仆安排了座帳篷，每天吃飯也不錯，夥房單獨給做飯……”
　　“有人告訴妳他是誰了嗎？”
　　“沒有，xiǎo的也不敢多問……”
　　“妳壹會帶我們的壹個人到甲字營裏去找福松……”
　　寧六斤壹聽腳都軟了，結結巴巴的推脫道：“這個，這個，甲字營戒備森嚴，沒有牌子的人根本進不去，恐怕會連累幾位，我看……”
　　“唰”的壹聲，有人亮出了雪亮的短刀，寧六斤後面的半截話頓時吞了下去。
　　“妳放心，”為首的漢子獰笑道，“我們對甲字營、勞工營的事情知道的清清楚楚，妳給髡賊跑進跑出幹活當差的事情我們也知道的壹清二楚。妳放明白壹diǎn，妳是個什麽東西？別以為脖子上掛了塊xiǎo木牌就是給髡賊當差了――妳死了髡賊只當死個螞蟻臭蟲壹般，這金門島上像妳壹樣的螻蟻沒壹萬也有五千。這幾天我們宰了好幾個不開眼的貨了，妳看髡賊想起誰來了？脖子上掛塊石頭往海裏壹丟，妳就去海龍王當差去了……”
　　“是，是，xiǎo人就是個臭蟲螞蟻……”寧六斤嚇得滿頭流汗，連連磕頭，“xiǎo的這就去想辦法！”
　　幾個人拿了壹個草袋把他的腦袋和上半身整個套住，然後將他推搡著走。他感覺到海風吹到身上，聽到海鷗的叫聲，腳下是軟綿綿的感覺，大約是已經到了外面的沙灘上。
　　就這麽被驅趕著走了好長的壹段路程，才被人取下袋子。他眨巴了下眼睛，這裏正是他來趕海的地方。
　　“妳什麽時候會去甲字營？”為首的漢子問道。
　　寧六斤只得説道：“今天晚上，要去送米。”
　　“好，現在妳該幹什麽去幹什麽，送米去之前到這裏來。”他惡狠狠的説道，“妳別亂打主意，我們什麽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