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節間諜
臨高啟明 by 吹牛者
2019-5-15 16:17
烘幹室內的溫度不低,汗水又從侯爵的卷發間滲了出來。他望著木架子上的壹排排炮,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是在喃喃自語:“提利伯爵每天向馬格德堡發射壹萬八千發炮,就算如此他也花了五個月才使得城市陷落。整個巴伐利亞還有熱那亞、威尼斯都熔化了所有的鐵和鉛,部鑄造廠都忙著為他的軍隊鑄造炮。”
“如果他擁有您眼下所見的大炮和炮,僅需耗用二十分之壹的炮就足以毀滅異端分子的城防,大概壹天就夠了。”黑爾謙恭地彎下腰,扮演完了狂熱的科學天才,他又回復到冷靜而虔誠的教士的角色:“服務於主的事業,是我至高的榮耀。”
“妳有些急躁,馬科斯,”直到目送侯爵壹行人乘坐的大槳船解纜航,順著巴石河向下遊的馬尼拉駛去。黑爾登上馬車,壹邊教訓著對他馬首是瞻的走私船水手,“那些個搞不清該怎麽幹活的榆木腦袋傻瓜死了也活該。但妳會給我的客人留下錯誤的印象。他們到此來到這裏是為了看到壹座他們從所未見的工廠,壹切都井然有序,有條不紊;而不是某個監工可以隨意打死奴隸的莊園,這在殖民地遍地都是,不鮮,毫價值。”
“我真抱歉,先生,”馬科斯不知所措地站著,直到被黑爾拖上馬車,“工廠裏老出這種糟糕的事。您要帶西班牙人去看火藥廠的時候,我害怕極了。幸好他們已經熱壞了腦子,沒有去。”
“火藥廠怎麽了?雷汞房出事了麽?”
“不,您的學生把那裏管得很好。是碾藥車間。壹個混合火藥的轉筒起了火。幸虧按照您的吩咐把混藥用的加濕管同消防水龍連在壹起,很就滅了火,沒發生爆炸。傷了四個人,壹個是被倒下了的筒架砸了腦袋,醫生認為還有救。另外三個燒傷得挺重。恐怕――”
“也許我還趕得及去給他們塗膏油。”黑爾的口氣聽起來就像在説“明天是星期五,晚飯給我準備魚湯”壹樣。
“其他的壞消息呢?還有什麽別的地方死了人?”
“火工品加工車間損壞壹臺手動沖床,已經按您的規章處理了肇事的工人。格布瑟先生在發脾氣,抱怨分配給他的工人笨得要命,都是些不開化的野人。引信抽測的合格率比上個月提高了些,有六成能有效發火。”
“告訴那個不洗澡的德國佬。付給他廠裏高的工錢不僅是要他出賣手藝。如果教不好派給他的學徒,我會親自去懲罰他。現在我需要什麽?是懂得技術的人才,比任何黃金寶石都珍貴。馬科斯,妳這樣的人才我決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個了。”
馬科斯被這番誇贊搞得忸怩不安:“不是,先生――事實上。我連中學都沒畢業――”
“至少妳讀過中學,馬科斯,在我們眼下所處的時代這是了不起的。我不知道命運為什麽會安排我們來到這裏,可我知道,妳過去所受的教育足以傲視西班牙當今淵博的學者。妳會讀會寫能算,懂得成本與效率的原理,知道統計數據,看得懂我寫給妳的公式和工藝流程圖。我還能指望什麽呢?沒錯。我是收了幾個學生,是很聰明,但我不得不從xiǎo數diǎn和杠桿原理開始壹diǎndiǎn教他們。這比建成羅馬還難。馬科斯,妳就是我的左臂右膀。沒有了妳我能依賴誰?妳的17世紀同胞被宗教迷信蔽著頭腦,看到機器就當成惡魔,只會跪在地上祈禱自己不被吃掉。至於西班牙人?那些只會念《聖經》領聖餐整天大叫大嚷處決異端的神棍,還是只對撈錢和制造混血私生子感興趣的懶鬼與蠢貨們?馬科斯,這個時代能讓我們重寫歷史。做下壹番偉大的事業。可起步是艱難的,妳必須幫助我。”
黑爾説完這番話便探出頭向車篷外觀看。丟下受寵若驚的爾南多?馬科斯坐在裏邊發呆。他加祿車夫聽不懂英語,可見到教士老爺探出了車篷。嚇得猛抽了幾鞭子,馬車登時橫沖直撞,把壹群聚攏起來準備領取飯菜的華工驚得四散而逃。
日本傭兵吃的是兵營裏的大鍋竈。至於數千工人和苦力,不管是黑爾還是殖民地政府都懶得為他們的吃飯問題腦筋,對於17世紀的社會管理水平來説這也是力有未逮的事情。後工廠的夥食便由自告奮勇來做這筆買賣的帕裏安的華人管理官和記官:黃健、黃翔兄弟承包了下來。黑爾原本希望他們在工廠裏建立起壹座食堂,沒想到黃家派來的夥頭師傅聽見成排的巨大機器發出喧囂,看到壹個個滿載的火藥桶在此運進運出便被嚇破了膽,説什麽也不肯留在工廠裏。每天的夥食就只能在帕裏安做好後,搖著船送到工廠。如果趕上天氣惡劣巴石河上法行船,運氣好的話會用牛車運來幹糧,運氣不好的話廠勞工都只能餓肚子。為了這件事馬科斯和黃家兄弟爭論了好幾次,但是始終沒能説服他們到工廠來開辦食堂。至於其他華人承包商,都沒有這兩兄弟這麽實力雄厚,能夠墊付工廠這數千工人壹個月的夥食開銷並且還能讓腹瀉之類的食物中毒情況減少到低水平。
紀米德排在分發飯菜的行列中,身邊擠滿了因為饑餓而用各種語言叫嚷喊罵的工人。魏斯?蘭度了diǎn力氣才在避引起他人註意的前提下將他塞進黃家的送飯隊伍。手中的湯瓢片刻沒停下,但他的目光始終在工廠四周遊轉。正打量著遠去的馬車,他忽然聽到黃家派來的壹個老頭子的罵聲:“後生仔,莫要脫滑躲懶。”
老頭正在訓斥同來送飯的兩個半大孩子,他指著身後幾個裝滿飯和湯菜的木桶,又指著遠處噴出滾滾濃煙的鑄鍛工場:“拎過去,去。”
紀米德心中壹動,他的頭發已經蓄得夠長,皮膚曬得黝黑,除了身體壯實了diǎn,看不出同帕裏安的任何壹個普通華人有什麽區別。他順手把湯瓢塞給身邊的壹個孩子:“莫要躲懶,後生仔。”擠出人群拿起扁擔,挑上木桶便朝向鑄鍛工場疾步走去。
等黑爾乘坐的馬車趕到火藥廠,三個燒傷工人早就咽了氣。屍體蓋上草席,準備擡到工廠後邊的集體墓地埋葬。傷亡事故從剛建廠時的每天幾起到現在隔幾天壹起,人們早已見怪不怪了。
工人的傷亡遠比不上設備與廠房毀壞狀況值得黑爾關心。為了避發生爆炸殃及池魚,火藥廠的建築同其它車間廠房都保持著足夠遠的距離,建在往河口上壹千多米的聖胡安河畔。因為廠房建築幾番遭燒毀炸毀又進行重建,外墻和屋dǐng用的都是廉價的竹篾片編成,外觀上很是簡陋。屋dǐng為防水覆著層層疊疊的蕉麻布,塗抹了木焦油和古巴樹脂。地面卻很考究地鋪設著木板,每壹道縫隙都xiǎo心地用瀝青封住,以落進火藥粒。這考究整潔的地板上現在卻東壹塊西壹灘滿是水漬和淩亂的腳印,工人們正忙著清除水漬,收拾起壹條條扔得橫七豎八的油布水龍帶。
被完燒毀的木質混藥筒只剩下壹堆殘骸,被整齊地碼放在現場附近的墻邊。這是馬尼拉軍火工廠裏的規矩,沒有保羅大人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隨便處理這些殘骸。原本壹片狼藉的現場也被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工人基本收拾停當。
“在這個轉筒裏混合的是壹號黑火藥?”
“是的。”
“按規定混藥時要向筒裏加水,他們忘記了?”
“説起來真是可笑,壹個工人嚷嚷著口渴,把加濕器上的古塔膠管拔下來接水喝。其他的人等不及他就直接轉動了混藥筒,還沒轉兩下就冒了火。旁邊桶裏裝的硫磺粉和木炭也引著了,燒得挺。還好沒引發爆炸。”
“喝水的那個混蛋呢,死了還是活著?”
“還活著。腦袋上受了些皮肉傷,流了不少血。”
“等他傷好得差不多了,和今天關禁閉的三個傻瓜壹起,每人四十鞭子。在開晚飯前當眾行刑,讓大家都去看。”
宣布完對違紀者的處分,保羅大人又開始在車間裏四處巡視。時不時地而用西班牙語,時而又改用生硬的閩南話對某個diǎn頭哈腰的工頭發兩句指示,或是訓斥壹番。工頭們再轉而用各種方言向工人發出呵斥。壹陣喧鬧之後,地面和消防水龍很收拾幹凈,機器隨著水輪重發出軋軋聲,車間裏逐漸恢復了工作秩序。
“壹號火藥估計會停產七八天,得看木工車間什麽時候做好轉筒。”
馬科斯diǎn頭稱是。
“現在抓緊生產二號和三號黑火藥。這倒也不完算是壞事,我們的硫磺總是供應不足,暫時先節省diǎn也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