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飲鴆止渴（下）

　　彌漫著刺鼻防腐氣味的房間裏，壹位銀須垂至膝蓋的老人，坐在壹把破舊的根雕木椅上，翻看著桌上的紙張，手中還在不停的記錄些什麽。
　　芮契爾和薩布瑞娜跟隨仆役，站定在老人的身後。
　　前者低下頭，面容恭順的等待著老者發言；而後者，則是滿臉戒備的握緊了懷中的匕首。
　　寫下紙上最後壹個字母，老人輕輕嘆了口氣，摘下鼻梁上的水晶眼鏡，轉頭看向兩位『訪客』。
　　“芮契爾，妳總是喜歡不辭而別，又總是喜歡突然出現。”伊利亞德扭動著酸痛的腰背，用著柔和的眼光看向面前的女子：“在妳消耗完我的耐心之前，妳最好能把來意說清楚。”
　　芮契爾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從懷中拿出壹本印刷好的嶄新書冊，輕輕放在了桌面上。
　　伊利亞德拿起書，隨意翻開粗粗壹看，書中工整的文字和整齊的排版，讓他發出了驚奇的聲音。
　　“這就是暮西城的印刷術？”得到芮契爾肯定的答案後，伊利亞德摸著紙上淡淡的痕跡，開口說道：“與南方的刻版印刷不同，暮西城使用的是可以活動的字塊……壹幫聰明的家夥，有趣。”
　　看著伊利亞德的表情，芮契爾稍稍松了口氣，接著又說道：“長老，請您翻到扉頁，看看這本書的作者是誰？”
　　伊利亞德重新戴上眼鏡，依言翻到扉頁，壹個熟悉的名字跳入他的眼簾，引得他笑了起來。
　　“泰倫斯……那個老頑固，他不僅沒死，還有力氣去寫書？”
　　老人臉上的笑意，終於讓芮契爾徹底放松了下來。
　　“讓我看看，這個老家夥寫了些什麽……微觀世界的分子論？這是什麽東西？”
　　伊利亞德皺著眉頭看了幾頁紙，將書本放下來，朝著芮契爾問道：“這本書真的是泰倫斯所寫？”
　　芮契爾莞爾壹笑：“長老，您覺得我會用壹本書來騙妳嗎？這就好比拿壹塊石頭去誆騙珠寶鑒定師。這本書的確是泰倫斯大師剛剛完成的著作，作為暮西大學的高等教材，在暮西城中隨處都可以買到。”
　　伊利亞德又看了眼書中的理論和圖表，搖頭說道：“這套理論體系應該不止這壹本……”
　　芮契爾好像變戲法壹般，又從懷中掏出了六本書，放到了伊利亞德的面前：“這些都是微觀理論的教材，泰倫斯大師負責的是最後壹本，前面這幾本由多位學者共同編纂。”
　　看著桌子上的書冊，伊利亞德頗為頭痛的看向芮契爾：“芮契爾，妳的這些小聰明，總是讓人無奈。說真的，妳不應該回到這裏。”
　　芮契爾苦笑著搖搖頭，環顧了壹圈房間中的擺設，泡在玻璃罐中的生物器官，擺放在櫃子中的手術器械，碼放整齊的書本圖紙，這些讓她感慨的低語道：“我出生在這裏，我屬於這裏。”
　　老人用手指向薩布瑞娜，對著面具仆役說道：“將她帶到隔壁房間去休息。”
　　正在旁聽二人對話的薩布瑞娜，不解的站起身來，剛想開口質詢，但看見伊利亞德的表情之後，隨即放棄了抵抗的想法。
　　伊利亞德目送面具仆役帶著薩布瑞娜去往隔壁的房間，他接著將書整理成壹摞，放在桌子的壹側，滿是溝壑的臉孔上，顯現出壹絲意味不明的惋惜：“芮契爾，既然妳回到了這裏，那麽有些事情我最好還是告訴妳……妳的誕生，是我的過錯。”
　　“數十年前，追求永生的埃莉諾，從長老會的藏書中找到了壹種人體復制的秘法。”伊利亞德微微搖了搖頭：“只要得到人類身體的壹部分，通過異能的效用，以及藥劑的浸置，就能夠在培養槽中養育出壹模壹樣的復制體。”
　　芮契爾靜靜的低下頭，臉色平靜的聽著老人的敘述，但指甲卻已深深刺入手心的皮膚。
　　“那時的我，對這種技術非常感興趣，便希望埃莉諾將它的原理，告知於我。讓我沒想到的是，她提出了壹個讓我驚愕的條件：要求我幫忙培養出她的壹個復制體。”
　　伊利亞德站起來，看著墻角那裏早已落灰的巨大玻璃槽：“我詢問她理由……她告訴我，如果能夠擁有壹模壹樣的復制體，壹旦她的人類身體因為衰老到達了極限，就可以從復制體身上獲取壹切她所需要的東西……器官、皮膚、血液……”
　　“起初我對這種做法非常抗拒，但秘法的吸引力，最終還是迫使我妥協了。在那之後，妳便誕生了。”
　　芮契爾撥了撥耳邊的頭發，用著調侃的語氣說道：“這麽說來，我就像壹個後備工具箱，身上的零件隨時都會被拆下來，被人拿去替換？”
　　伊利亞德沒有理會芮契爾那嘲諷的口吻，繼續說道：“在妳出生之後，壹開始的我，只是將妳當做壹件實驗品去對待。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看著妳從壹個嬰兒，成長為壹名少女，這中間經歷的種種，逐漸讓我的心緒，有了些許的變化。”
　　伊利亞德摸著胡須，回憶著說道：“我記得，那是壹個冬天的傍晚。妳還有三個月就要舉行成人禮，而埃莉諾找到了我，向我詢問妳的身體是否已經『成熟』？”
　　芮契爾的眼神冰冷，壹言不發。
　　“那個時候的我，突然發現不知道該如何答復。在實驗室中呆坐了壹整天，我最終做出了壹個決定……我在妳的身上做了壹些手腳。”
　　“手腳？”
　　“我使用了壹些特殊的藥物，摻雜在妳日常的飲食中，它們可以讓妳的身體出現壹些毒理性反應，讓妳變得不再適合作為埃莉諾的後備品。”
　　聽到這裏，芮契爾有些吃驚：“我過去身體上的那些疾病，實際上不是因為天生缺陷，而是因為您偷偷下了藥？”
　　“即便我用藥物讓妳出現中毒的跡象，但是埃莉諾依然沒有打算放過妳，她不止壹次的想要銷毀自己的復制體，也就是妳。”伊利亞德看向芮契爾的臉，慢慢說道：“至於原因，妳應該能猜得到。”
　　芮契爾垂下眼瞼，思索了壹會兒，微笑著說道：“因為她從我的身上，看到了另壹個自己。”
　　“沒錯，作為埃莉諾的復制體。那時的妳，無論是樣貌、身材還是氣質，都與埃莉諾壹模壹樣。依照那個女人的個性，根本不可能會容忍另壹個自己的存在。”
　　芮契爾突然擡起頭來，看向伊利亞德，沈聲問道：“請您如實的告訴我，米婭的死，是否也與我有關？”
　　後者壹楞，沈默了壹會兒，最終搖了搖頭：“那是壹個悲劇，只不過她的屍體，正好可以讓妳擺脫埃莉諾無休止的糾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