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血脈誓約

　　托德的憤怒，讓整個房間的氣氛頓時壹滯，卡琳拿著餐盤的手微微顫抖，些許湯汁灑在了桌面。
　　芮契爾收起臉上的笑容，看向國王的眼神中，霎那間閃過壹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這神情壹出現即刻消失，速度快到讓人以為出現了錯覺。
　　她重新換上壹副尋常的表情，站起身朝著托德微微欠身，出言道歉：“陛下，如果我的言語，讓您覺得被冒犯，我在此道歉，但我的本意並非如此。”
　　托德將後背靠向了椅中，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看向芮契爾的眼睛中，帶上了三分無奈。
　　這個聰明的女人這樣說，這樣做，是故意的。
　　但拜她所賜，托德在怒火消退之後，也開始嘗試解讀自己。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穿越至異世界，享受文明對蠻荒的輾軋，攫取天下的財富，享受征服的快感，滿足生理的需求，是壹個永恒不變的前提。
　　托德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聖人，也從來不曾想過所謂的道德準則。初到異世界時，他的確想過追求歡愉和享受放縱，但經歷了異種、教會、學院和王權的他，開始逐漸思考起這種生活有何意義。
　　相比起金錢至上的文明世界和崩壞混亂的中世紀，經歷過兩個不同社會的托德，隱隱感覺到冥冥命運中有壹種無形的東西，在牽引著他朝前行進。然而，前方是如何的模樣，終點又位於哪裏，他卻無從得知。
　　“陛下，陛下？”
　　芮契爾的呼喚，讓國王回過神來。
　　托德搖搖頭，將腦袋中這些紛繁龐雜的念頭，暫時擱置在壹邊，對面前的女子說道：“芮契爾，妳是壹個聰明的人。妳不妨幫我分析分析，暮西王國目前的處境？”
　　芮契爾看了壹眼托德，又將視線投向了地面，思考了很久，開口吐出壹個詞：“很糟。”
　　“沒錯，現在的暮西王國，看上去風光無比，有強大的軍隊、遼闊的國土、充盈的國庫。但實際上，王國就好像壹只雞蛋，被細繩綁在了懸崖的邊緣。”托德拿著銀叉，輕輕撥弄著餐盤中的面包：“北方蠻族、銀環王國、聖衛城、天父教會、南方帝國，我們的敵人來自四面八方，之所以沒有被夾擊，是因為暮西王國對他們來說，還有壹些利用價值。所以，我能做的，僅僅是最大限度的召集肯來我麾下作戰的勢力……”
　　芮契爾看向托德，輕輕嘆了口氣：“那麽您也不需要給予那些學者權力，他們所要求的事情，對於任何壹個王國來說，都是災難。”
　　“我知道。”托德叉起壹片山梨，放入嘴中：“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比我更加了解知識的威力。它能興起壹個王國，也能毀滅壹個王國。所以，在與那些學院派打交道時，我為自己留下了壹條後路。”
　　“後路？”芮契爾將上半身朝托德傾斜了壹些，長袍下的形狀有著美妙的變化。
　　托德瞥了壹眼女子，慢慢咀嚼並咽下了壹小塊龍蝦，用餐巾輕輕擦拭嘴角後說道：“有壹樣事物，很快將降生在暮西王國之中，它有著璀璨奪目的外衣，也有著毒如蛇蠍的心腸。如果使用得當，它將是制約真理的枷鎖，也是王國強大的動力。”
　　芮契爾歪著頭追問道：“究竟是什麽？”
　　“現在還不是揭開謎底的時候。”
　　芮契爾發現托德再無開口的意願，也就不再追問，轉而說起了另外壹件事情。
　　“陛下，我們當初的盟約，您還記得嗎？”
　　有些奇怪女子為什麽會提起這件事，托德還是點頭說道：“我承諾庇護異種族群，以換取族群的效忠。”
　　芮契爾又說道：“暮西騎士團世俗化之後，身為總團長的您，成為了壹國之君，您是否考慮過後嗣的事情？”
　　“後嗣？”芮契爾突然又說起另壹件事，思維跨度太大，托德壹時之間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女子挪動著身體，向著國王靠近了幾分：“您過去是暮西騎士團的總團長，盟約只存在於妳我之間。但現在成為了王國君主的您，早晚有壹天會有自己的子嗣，我必須為異種族群考慮未來。”
　　托德哭笑不得：“我現在還年輕，考慮這種事情未免太早了吧？而且，妳別忘了，我自己就是個異種。”
　　芮契爾看上去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陛下，您或者無法理解這份盟約對於異種的意義。泰羅帝國就是最好的例子！占據了最高議會絕對多數席位的異種們，就是因為遭到其它派系的嫉妒和打壓，才踏上了逃亡的道路。”
　　“您或許對異種們抱持著同情和友好的想法，但您未來迎娶的王後呢？您未來出世的孩子呢？誰又能保證他們會同意您的觀點？”
　　托德頭疼的捏了捏鼻梁，閉上眼睛說道：“那我要怎麽做？妳才會確信王國對於異種的庇護？頒布壹部法律？”
　　“面對王權，法律只不過是壹張白紙。”芮契爾眼角的余光看向墻角的卡琳，後者低垂著頭顱、臉色蒼白：“陛下，很簡單，我只是希望在我們原有盟約的基礎上，增加壹些小小的『保障』。”
　　托德凝視著女子的瞳孔，示意自己正在聽。
　　“為了異種族群，我們希望保留壹份您的血脈。”
　　托德臉色壹黑，心中頓時有了壹種不好的預感：“什麽意思？”
　　“根據暮西學院最新的研究，異種的形成可以分為三種。第壹種人本來是普通人，在後天的環境中接觸了感染源，轉變為了異種；剩下兩種，壹出生就是異種，但不同的是，其中有壹種可以將異能遺傳至下壹代，其子女也有很大概率是異種。”
　　芮契爾走到墻角處，壹把拉過顫栗不止的卡琳，提著女孩的胳膊對托德說道：“陛下，我做了壹番調查，我和卡琳都是第三類異種，所以……”
　　托德的太陽穴上青筋爆現，咬著牙齒問道：“所以？”
　　芮契爾深吸了壹口氣：“情婦也好，日日歡愉也罷。我們希望保留您的壹份血脈，作為異種盟約的壹部分……”
　　“混賬東西！！！”
　　盛放著菜肴的銀盤，被大力的扔了出去，肉排摔在了墻面上，汁水飛濺在地毯上，原本幹凈的房間頓時變得壹片狼藉。
　　哈金斯帶著衛兵沖了進來，前者看見國王平安無事後稍稍松了口氣，但托德臉上從未見過的怒容，讓騎士壹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仿佛壹頭暴怒的獅子，托德雙手緊緊握著桌面的邊沿，『衰弱』異能全力發動，讓木質的桌子變黑腐壞，顫抖的身形顯示著他，正處於失控的邊緣。
　　當事人芮契爾，站在原地，看不出任何表情，平靜的臉色就好似春風吹不開的壹攤深泉。飛濺的湯汁，宛如滴滴淚水，順著她臉頰的弧度，慢慢滴落在地上。
　　哈金斯看向托德，咽了口唾沫，輕輕說道：“陛下……”
　　托德按照前世『憤怒控制』的方法，深呼吸了壹口氣，靜靜數到八，待心情平復之後，對哈金斯和衛兵沈聲說道：“今晚當值的所有人，每人去軍營裏領十鞭！”
　　對於自己的僭越，明白國王已經從輕發落的哈金斯，趕忙點頭，帶著衛兵關上大門，飛快離開了房間。
　　轉眼間，房間中又只剩下三人。
　　托德頹然的坐回椅子，空氣中殘留的只有尷尬的沈默。
　　過了幾分鐘，托德冷冷的看向芮契爾：“壹晚上把我氣瘋兩次，只有妳能做到。”
　　芮契爾的聲音很輕：“陛下，我並不明白您的憤怒因何而生。在我看來，這是壹件對我們雙方都有利……”
　　“因為！無論什麽時候，我都從來沒把妳們看做是交易的對象！”托德極力壓制著情緒：“現在，離開我的房間，趁我還沒有點燃第三次怒火！”
　　看著芮契爾和卡琳慢慢退到房間的門口，托德問出了最後壹個問題：“芮契爾，回答我，妳為什麽要如此執著於暮西的庇護？”
　　女子姣好的面容慢慢隱沒在走廊的黑暗之中：“陛下，您不明白……只有行走過地獄的人，才會珍惜家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