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痛斥

　　訓練場上，剛剛從戰場上生還歸來的老兵，正在用手中的木棍教導著新兵，應當如何列陣和聽令。
　　坎伯蘭站在操場的入口，雙臂抱胸，滿面愁色。
　　“就連我們村莊裏，那些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女孩，都能揍趴下這些男人。”布倫希爾德小口嚼著有些發黑的餅幹，搖頭說道。
　　坎伯蘭斜了壹眼她手中的零食袋，皺眉說道：“還在吃老坎普的手工曲奇？過了有半個月了吧？”
　　布倫希爾德伸出舌頭，將手指上的餅幹碎屑舔了個幹凈，紮好零食袋的封口：“暮西城那麽大，卻再也找不到這麽好吃的甜食。”
　　坎伯蘭想起大火中那個消逝的背影，微不可察的嘆口氣，換了壹個話題：“對於這些新兵的訓練，妳有什麽意見？”
　　“意見？”布倫希爾德的耳邊，傳來新兵們的哭喊和求饒聲，她啐了壹口：“這些從難民堆裏征召的新兵，瘦弱而又無力，他們連武器都拿不穩，又怎麽上戰場？按照北島人的做法，我會把他們通通丟進戰場，活下來的人編入軍隊，死去的人為土地貢獻養料。”
　　坎伯蘭轉回頭，看向訓練場沈聲說道：“身體的孱弱並不可怕，信仰的貧瘠才是無用的根源。暮西騎士團為了王國和自由而戰，而眼前的這群人，加入軍隊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
　　坎伯蘭轉身走出了訓練場。
　　“妳不再看了嗎？”
　　“已經沒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當務之急，我需要找人商量商量。”
　　穿行過熙攘的人群，坎伯蘭壹邊走壹邊看向人聲鼎沸的大街，心中暗暗嘆道，戰爭不過才剛剛結束半個月，城中又恢復了過往的繁榮，仿佛壹切都沒有發生過。
　　巡邏的士兵認出了暮西騎士團的戰團長，紛紛彎腰行禮，坎伯蘭點點頭，加快了腳步。
　　走到壹棟小樓的門口，坎伯蘭剛剛打算推開大門，壹名背著行囊的中年婦女飛奔而出，與老騎士撞了個滿懷。
　　看清楚門外是誰，婦女當即大聲訴苦道：“大人！這活我沒法幹了，妳就算是給我再高的薪水，我也不幹了！”
　　坎伯蘭忍受著對方的大嗓門，開口問道：“怎麽了？”
　　“妳自己進去看看就知道了！”中年婦女將行囊的背帶綁緊了壹些，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門口。
　　坎伯蘭目送著對方離開，轉身推開了大門。
　　濃重的酒精、黴菌和嘔吐物的惡臭撲面而來，坎伯蘭下意識的退後了壹步，定了定神，接著又走了進去。
　　大白天裏，房間的所有窗戶被關的嚴嚴死死，厚厚的窗簾被人用木夾刻意的固定了起來，坎伯蘭壹邊在昏暗中摸索，壹邊踢倒了地上的無數空酒瓶，跌跌撞撞的來到最裏間的臥室。
　　“老烏龜，妳又幹了些什麽，這已經是第五個被妳氣走的仆婦了！”
　　聽見坎伯蘭的訓斥，坐在墻角的地板上，懷中抱著壹瓶半滿的紅酒，臉色枯槁、眼圈烏黑的埃摩森伯爵，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別來管他。
　　坎伯蘭看著這位老友滿身的汙穢，氣就不打壹處來，他兩手抓住窗簾的下擺，用力壹扯，將整個簾布拽到地上。
　　刺眼的陽光投射進房間，埃摩森丟開酒瓶，用雙臂遮擋住眼睛，不滿的大吼起來。
　　坎伯蘭蹲下身，壹把揪住對方的衣領，狠狠地說道：“我把妳救出來，是希望妳振作起來，不是要妳終日和酒精作伴、慢性自殺！”
　　胡子拉碴的埃摩森，看向老騎士的眼睛，冷冷說道：“當初，可沒有人來求妳救我，壹切都是妳的自作主張，妳這混蛋……”
　　坎伯蘭瞪圓眼睛，抓住埃摩森的衣領，無視對方的抗議和掙紮，拖著他在地上壹路滑行，走入了後間的儲藏室。
　　掀開儲水的桶蓋，坎伯蘭用木盆舀起清水，翻手全部澆在了埃摩森的頭頂。
　　水溫冰涼，再加上衣衫單薄，年近五十的埃摩森還沒來得破口大罵，牙齒就先開始打顫起來。
　　坎伯蘭壹拳將手中的木盆砸成了碎片，再次蹲下身，對埃摩森吼叫道：“我救妳是因為妳有價值！如果妳真的打算自暴自棄，不如騎上馬朝南方的森林出發，那裏的野狼能夠幫妳更快的解脫！”
　　埃摩森看著暴怒中的老騎士，笑了起來：“我知道妳想要我做什麽。但妳有沒想過，所謂的王國都是壹樣，今天興起明天滅亡，到頭來在歷史的長河中，連壹朵浪花都難見蹤影。”
　　坎伯蘭在儲藏室中，找到壹條幹凈的麻布，丟給了埃摩森：“我很早以前就和妳說過，暮西王國並不壹樣，在這裏沒有虛偽的貴族，也沒有種族的歧視，這裏壹切都井井有條，生機盎然。”
　　“不，妳恰恰錯了。暮西王國比起銀環王國，壓根就好不到哪裏去。”埃摩森拿著麻布，胡亂擦了擦頭發：“告訴我，對於壹個王國來說，什麽東西最重要？”
　　坎伯蘭瞥了壹眼埃摩森：“軍隊？”
　　“放屁！從我們認識那會兒開始，妳天天就知道打仗！王國要是靠著戰爭存活下去，早晚壹天走向毀滅！經濟、宗教、民生、外交、軍事，這些都是壹個王國得以發展的最重要要素……”
　　坎伯蘭搖搖頭，小聲說了壹句：“照妳這麽說，什麽都是重要的，不就完了？”
　　埃摩森將身上的麻布扔到坎伯蘭的臉上，大聲說道：“我的話還沒說完！”
　　“為什麽我要說暮西王國現在的處境很糟糕？分別來看看，先說經濟。我計算過暮西城的產品生產能力，加上城外的難民，明明人口已經突破了五萬人，但王國內部的消費水平卻壹直提不起來，生產出的商品，大部分要靠貿易進行消化。但妳們想過沒有，如果暮西王國的主要貿易對象——南方帝國，為了保護本國產業，限制甚至是禁止進口商品，妳們該怎麽辦？把多余的紅酒倒入大海嗎？”
　　“再看看宗教，暮西王國明明是以天父教作為安身立命的根本，卻接納了壹大批亂七八糟的異教徒。我幫妳數數，信奉阿斯加德諸神的北島人，信奉古神的蠻族人，信奉泰羅統壹神的異種們，還有那幫天天高喊著無神論的學者。宗教沖突和派系矛盾互相交織，現在看起來的確沒什麽大事，但這完全是依靠著國王的個人魅力，來進行著彈壓。這樣下去，早晚有壹天宗教矛盾會大爆發。”
　　“接著是民生。坎伯蘭，妳站到暮西城的丘陵上，去看看這座城市，妳就會明白問題出在哪裏。到處都是工坊和商鋪，妳是不是覺得缺少了些什麽？！該死的！農田呢？！暮西城的糧食供給，居然大部分依靠進口！妳們有沒有想過，這種進口的低價糧食，徹底打壓農民的積極性，迫使他們放棄務農，轉為生產或者經商！妳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如果我是王國的敵人，我只要排出壹只偽裝成海盜的艦隊，封鎖海上貿易通道，又或者在糧食市場大肆掃貨，不出壹個月，不用壹兵壹卒，糧價飛漲的暮西王國就會自己分崩瓦解！”
　　“再來是外交。哦，外交，暮西城有外交嗎？！從王國成立至今，妳們派出了多少位外交使節，又在多少個國家建立了外交所呢？零蛋！擊敗了蠻族和銀環的聯軍，妳們在沾沾自喜，卻不知道這場勝利，已經把暮西王國推向了深淵！銀環王國滅亡，蠻族軍隊敗退，天父教會終於能夠騰出手來，收拾暮西騎士團。讓我想想，剝奪國王教籍，宣判騎士團無效，發起討伐公文，甚至直接出兵，教會什麽事都能幹的出來！”
　　“還有軍事！坎伯蘭，我不知道妳教了暮西國王些什麽東西？武力唯上論？！國力掠奪論？！記住，妳的那套理論，教的再好，也頂多培養出壹位將軍，但絕對不適合壹位君主！戰爭是政治的延續，也是外交的籌碼！為了壹點蠅頭小利，不關註大局，胡亂開戰是葬送王國的愚蠢行為！”
　　深深壹聲嘆息，坎伯蘭用手捂住額頭：“老烏龜，和我去見見陛下吧。就像我之前說過的，他需要妳，暮西王國需要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