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死或生

　　“總團長大人，您與我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看著站在自己對面，這位稍顯柔弱的『女子』，托德撓了撓頭，壹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
　　『迪昂先生？』
　　『迪昂小姐？』
　　思考了好壹會兒，托德省略了稱呼，看著對方的壹身女式簡服，猶豫地說道：“您與我想的也有些差距……”
　　頭疼的看了壹眼對望的二人，特裏斯坦擠入了他們之間，朝著托德說道：“找個地方，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們需要單獨談談。”
　　後者看了眼壹身女裝的騎士，點了點頭。
　　二人來到教堂的釋經堂，關上了門。
　　特裏斯坦首先問了壹個問題：“我在來這裏的路上，聽說妳前些日子，收容了銀環王國的王後，還有壹只叛變的軍隊？”
　　托德承認確有其事。
　　特裏斯坦低著下巴沈思了壹會兒：“如果我早壹點知道這件事情，或許這次我會帶壹些士兵來。”
　　托德聽了對方這話，有點奇怪地問道：“我看到教會使團的隨行人員了，妳不是已經帶來了壹隊士兵？”
　　特裏斯坦頭疼的捏了捏眉心：“不，他們並不是士兵……”
　　隨後，男子將『真理之災』事件的經過，向騎士團的總團長解釋了壹遍。
　　托德聽著對方的介紹，眼睛越睜越大，最後結結巴巴地說道：“妳……妳是說，妳帶來的那群士兵只不過是壹幫學院的學生？”
　　特裏斯坦輕輕點頭。
　　托德長長的吸了壹口氣，無奈的閉上了雙眼，嘴角露出了壹絲苦笑。
　　說起來，暮西鎮都快成為壹個逃犯天堂了……
　　逃離貴族的農奴、遭遇迫害的異種、被罵禍水的王後、叛國出逃的軍隊，現在又來了壹群被定義為異端邪說分子的學生。最諷刺的是，這些人居然生活在教會的土地上，還接受著教廷騎士團的庇護。
　　托德睜開眼說道：“幾天前看到妳的信，我還以為妳給暮西鎮帶來了壹只援軍……”
　　接著，他坐直了身體，壹臉肅容，將暮西鎮最近發生的事情講述了壹遍。
　　年輕的執事用手摸著下巴，思考之後說道：“那位來自南方軍團的指揮官，有壹點說的沒錯。即便沒有叛逃事件，暮西鎮也會遭受攻擊，不過由於他獲取的消息不足，分析的可能並不充分。接下來，我要告訴妳壹些我剛得知的消息，它們非常重要！”
　　特裏斯坦首先向托德解釋起暮西鎮周邊的局勢：“根據教會與諸多世俗國家締結的神聖協約，任何王國不得與北方蠻族進行任何形式的貿易。但根據教會的調查，銀環王國在數月前，與蠻族部落秘密進行了多次大規模的交易，他們用武器和鎧甲，從蠻族手裏換取了大量的寶石和金砂。”
　　“因為缺乏有效的證據，教會不得不借助聖衛城向銀環城進行軍事施壓，同時派遣使團交涉，以軟硬兼施的方式，要求他們立即停止這種行為。甚至放出言論，如果銀環城再這樣繼續下去，聖衛城將不惜以開戰的方式占領據點，並破壞通往北方的商路。”特裏斯坦用指關節輕輕敲擊著桌面，神色凝重：“與此同時，根據可靠消息，蠻族與北部群島的海盜們已經簽署了停戰協議，並有可能締結臨時盟約。”
　　特裏斯坦將身體靠近了托德，沈聲問道：“妳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托德在大腦中消化著對方提供的信息。
　　壹、銀環王國為了緩解國內的財稅危機，開始與北方蠻族進行貿易。
　　二、教會和聖衛城采取軟硬兼施的辦法，意圖逼迫銀環城立即中止與蠻族的貿易，並聲稱將不惜用戰爭的方式破壞商路。
　　三、北方蠻族則與北部群島的海盜締結了臨時盟約，打通了海上的通路。
　　那麽結合以上三條，托德得出了壹個讓他冷汗淋漓的結論。
　　由於銀環城與北方蠻族的貿易商路，隨時可能被聖衛城的軍隊中斷，前二者需要尋找壹條更加安全的新商路來遠離戰爭的威脅；而蠻族與海盜們的臨時協議，為這條商路開辟了壹條完美的通道——大海。
　　但是，這條海上通路，還有壹個最大的麻煩需要解決——暮西鎮。
　　坐落於西海岸咽喉之地的暮西鎮，與激流島隔海相望，周邊是視野開闊的平原，只需要在鎮內駐紮壹只騎兵部隊，任何貿易商隊都無法在鎮子的眼皮底下安然往返。
　　所以，對於銀環城和蠻族來說，暮西鎮的存在就像是眼中釘、肉中刺壹般，不得不除。
　　想通了這壹切，托德坐在椅子上，看向對面的年輕執事，說道：“妳的意思是說暮西鎮正處於戰爭的漩渦之中？而且如果我沒猜錯，教會實際上是希望看到暮西鎮陷入戰火的。世俗王國間的戰爭，教會只有調停的權力，卻不便直接參戰。但如果暮西鎮——這片教會的土地遭受了攻擊，教會將會獲得壹個理由，壹個讓教會軍隊堂而皇之踏上世俗王國的最好理由。所以，教會把暮西鎮當成了壹個誘餌，壹個開戰的借口。我們這些人對於教會來說，不過是壹場計劃中可有可無的棄子。”
　　特裏斯坦聽到這裏，臉上有著意外的驚訝，稍後他用著褒揚的語氣對托德說道：“沒錯，總團長大人，妳能想到這些真的很難得。”
　　托德將身體傾斜了壹些，不解的看向對方：“我有壹些不明白，既然妳已經知道了暮西鎮未來的命運，為什麽還要將那些學生送到這裏來？”
　　年輕執事說道：“總團長，妳或許並不知道，王都的局勢越來越壞，這些學生已沒有別的去處。關於暮西鎮和暮西騎士團，我和我的師傅有壹個建議。”
　　托德聽著對方的話，心中有壹種不祥的預感：“建議？”
　　“放棄暮西鎮，帶上您的暮西騎士團向南出發！”
　　托德驚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妳說什麽？！放棄暮西鎮？！”
　　特裏斯坦從隨身的行囊中掏出了壹大堆文書：“這些都是我和我的師傅花了大力氣，才弄來的東西。這壹封是騎士團移防的調令，這壹封是通過隘口的許可通行證，還有這個是……”
　　“等壹等！”
　　托德雙手猛地拍在了桌面上，大聲吼道：“妳是在開玩笑吧？！鎮上有壹千多人！這麽多人怎麽可能說遷移就遷移？！而且現在馬上就要入冬了，大雪很快會封住所有的道路，連門都出不了，更別說全鎮搬遷了！”
　　“總團長，請您註意，我並沒有說整個鎮子南遷，我說的是暮西騎士團……”
　　看著對面男子臉色平靜的說出這句話，托德倒吸了壹口涼氣，腦中嗡嗡作響：“妳的意思……是讓我拋下全鎮的人……逃跑？”
　　特裏斯坦抿緊了嘴唇：“總團長，這不是逃跑，這是暫時的撤退，以後您還有機會回到……”
　　“妳讓我將暮西鎮的居民們，留給北方的海盜，還有那些殘暴的貴族？！”
　　特裏斯坦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他極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不出悲傷和痛苦：“您可以帶上所有您認為有價值的人才和物品，至於那些留下來的居民，他們過去都是銀環王國的子民，應該不會遭受太多的……”
　　“那些逃跑的農奴怎麽辦？那些躲避苛稅的商戶怎麽辦？還有那些！因為信任我，才選擇遷入暮西鎮的人，又該怎麽辦？！”
　　逐漸失去耐心的特裏斯坦，用拳頭捶擊桌面，站起身看向托德，冷冷說道：“總團長，在戰爭之中，天真的人死的最快！必要的放棄是為了避免無謂的犧牲，只有活著才有復仇的希望！”
　　壹陣死寂般的沈默之後。
　　托德的表情平靜的可怕，他抓著桌子的邊沿，用著壹種異常低緩的聲調說道：“或許妳不相信，我曾經死過壹次。死亡並不恐怖，也不可悲。可悲的是縱然活著，但生不如死，活不如滅。活著雖然可以逃避許多東西，但是唯獨無法逃避自己。”
　　特裏斯坦楞住了。
　　在年輕執事的印象中，托德是壹個溫和、謙遜、有禮的人。此時此刻，他看見了這個僅僅只有15歲少年的身上，從未見過的另壹面。
　　青年人收拾好了桌上的文書，慢慢走到了房間的門口，轉過頭看了壹眼托德：“總團長，想要說服我，僅僅只是言語還遠遠不夠。我想要聽到的是，您打算如何應對銀環軍隊和北島海盜的雙重包夾。請記住，現在是11月底，您的時間不多了……”
　　看著執事消失在門的另壹端，托德重重坐回了椅子，將臉埋入了雙手之中。
　　……
　　托德坐在教堂前廣場的長椅上，看著面前熙熙攘攘忙碌的人群。眼前的這些居民，即便再忙，從他身邊路過時，總會彎腰欠身、行禮問好。
　　就在昨天，修士喬和老艾登關於新水泥的研制終於成功了。新水泥無論是燒制速度還是水合時間，都要比古籍上記載的水泥要更加快速，而且硬度更高、成本更低。
　　老騎士坎伯蘭正在小鎮的東部平原上，訓教著哈金斯和他的下屬們，如何進行集團沖鋒和作戰，確保這些脫離了馬匹太久的小夥子們，不至於上了戰場連基本的戰技都施展困難。
　　騎士迪昂在小鎮居民的集體圍觀下，在數次抗議無效後，總算換上了壹身中性的便服，帶著壹眾學生，住進了小鎮商業街上的壹處旅館。
　　托德看著地面，壹會想起了特裏斯坦昨天的話，壹會擔憂未來應該如何應對。這種漫無目的的思考，從中午壹直持續到了太陽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