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行路難

　　等到吉普車轉過彎，胖子又發現，吉普車的後面還跟著壹輛小轎車，顛顛噠噠，上下起伏，就跟在路上跳舞似的。
　　這條路只能通往靠山屯，而小轎車駕臨靠山屯，那可是大姑娘坐花轎，頭壹回啊。胖子隱隱感覺到，估計是櫻田雅靜來了。
　　“靠邊，靠邊。”從吉普車上跳下壹人，正是公社文化站的黃小夥，等他發現從馬車上跳下來的胖子，立刻滿面春風：“胖哥，有外賓來看妳了！”
　　“是不是櫻田雅靜啊？”胖子心裏更有譜了。
　　“對，那個翻譯說是叫櫻田小姐。”黃小夥連連點頭，他身上穿著筆挺的中山裝，透著壹股精神勁。
　　這時候，後面的轎車也停下來，從裏面走出壹個中年人，竟然穿著壹身西裝。這年頭穿西裝都快趕上三十年後裸奔的了，十分稀少。
　　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那人走過來，看看道路，又看看馬車，微微皺眉，嘴裏咿咿呀呀，不知說了兩句什麽。
　　胖子見此人個頭不高，頭發梳理得壹絲不茍，上面還油光可鑒，基本也就判定此人的身份——翻譯官，而且應該是櫻田從日本帶來的。
　　兩輛車上的人都走下來，胖子壹看，馬占山書記竟然也來了，連忙上前握手：“馬書記，您又來了。”
　　“黃良啊，從省城來了個日本外賓，指名要去靠山屯見妳，好好接待，別丟咱們中國人的臉。”馬占山壓低聲音向胖子說道。
　　胖子苦笑著點點頭：“馬書記，您看這路就有點丟人，走對頭碰就錯不開車啊。”
　　“先別整這些沒用的，想法子叫小車先過去。”馬書記向馬車望了壹眼，然後往車老板子那走去。
　　胖子心裏嘿嘿直笑：要是能借此把公路修上，那才好呢。
　　“黃先生，我們又見面了。”壹個甜潤的聲音傳過來，打破了胖子想得美事，只見櫻田雅靜穿著壹身和服，正向他躬身。
　　胖子打了個哈哈：“櫻田小姐真守信用，我們中國人常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黃良代表我們村裏人歡迎妳的到來。”既然是接待外賓，胖子自然也就甩點詞兒。
　　“黃先生，妳的家鄉還真難找啊。”櫻田雅靜眼中滿是笑意。
　　胖子剛要說話，就見那名穿西服的男子走過來，特意用英語說道：“小姐，我看還是回去的好，這樣的荒山野嶺，不適合小姐這樣尊貴的人前往。”
　　“這位先生怎麽稱呼？”胖子心中暗恨：癩蛤蟆上馬路，楞裝進口小吉普——那啥，還真是進口的。
　　“田中壹夫。”那個男子滿臉不屑地回答。
　　“田中先生的姓氏很好嘛，想必祖先也是種田的，妳現在居住在大城市裏面，就忘記祖先的生活，用我們中國話來說，就是忘了本！”胖子對這樣的家夥當然不會客氣。雖然在七、八十年代，中日友好成為主流，但是胖子絕不會去低三下四逢迎外國人。
　　那個穿西服的田中壹夫不由壹楞，臉上的傲慢之氣立刻收斂幾分。這時候，櫻田雅靜柔柔的聲音飄過來：“田中先生，正是這樣幽靜偏遠的地方，才能有真正的山野菜不是？”
　　“嗨——”田中壹夫躬身行禮，不再多言，不過從他的神色上看，還是從心底露出不屑。
　　胖子撓撓後腦勺，心裏琢磨：妳小子是找倒黴啊，跑這耍橫來了，當年妳爺爺都被打回去了，妳不知道咋的？
　　後面又走過來兩個人，壹個是省城外貿局的劉秘書，還有壹個是縣裏派來的陪同人員，文質彬彬，據說是縣裏高中的歐陽老師，懂日語。
　　和他們逐壹握手之後，胖子轉回身，只見車老板子和馬書記已經把拉車的轅馬卸下來，然後和李隊長壹起正在調轉馬車。
　　那大馬車都是實木打造，份量不清，而且不是前後移動，而是原地轉圈，談何容易，仨人齜牙咧嘴，馬車吱吱扭扭，就是不動彈。
　　胖子連忙上前，兩手搭在車轅子上面，嗨了壹聲，馬車就被轉了壹百八十度。
　　車老板子把轅馬重新套上，然後這才抄起鞭子，打道回府。胖子向後面的人揮揮手：“大家上車吧。”說完，拉著李隊長跳上馬車，呼嚕呼嚕在前面開道。
　　吉普車和小轎車在後面轟轟轟踩油門，不過也只能在後面憋著，龜速前進。
　　胖子坐在馬車上，壹邊顫悠，心裏壹邊琢磨：“這接待的檔次夠高，人家是摩托車或者小轎車開道，咱這馬車開道，鄉土氣息真弄啊。”
　　走了五六裏地，前面這才出現壹段寬敞的地方，車老板子把馬車靠邊停下，兩輛小車這才慢慢通過。
　　黃小夥比較自覺，從吉普車上跳下來：“胖哥，妳先上車回村，我坐馬車。”
　　胖子瞧了壹眼李隊長：“叫隊長去吧，他才是靠山屯的代表。”
　　“不好吧？人家外賓是沖著胖哥來的。”黃小夥臉上露出為難之色。
　　李隊長推了胖子壹把：“別狗肉上不了酒席。”
　　胖子嘿嘿壹笑：“我主要是嫌小車裏太顛，不如做馬車風涼。”
　　“臭小子，快去。妳屁股那麽胖，還怕啥顛嗒。妳知不知道，咱們屯子裏有幾個做過小車的？”李隊長哪裏知道，胖子在原來生活的時代雖然不如意，但是坐過最次的車也比這個強。
　　胖子也只好下車，上了吉普，好家夥，壹個人就占了差不多倆人的地方，把馬占山都擠得緊貼車門。
　　正如胖子所說，吉普車裏面還真不如外面舒服，空間狹小，道路崎嶇，隨著地上的坑坑包包而上下顛簸。
　　即使像胖子這般大噸位的人，也常常被顛得屁股離開車座，腦袋也難免和車身親密接觸。
　　“這哪是坐車啊，簡直就是遭罪，馬書記，這條公路可修得了，據說還是五八年大躍進的時候弄的呢。”胖子真不是趁機勒索，他說得確實是實際情況。
　　“聽說外賓是來找妳合作的，要是把這事談成，出口賺外匯，鄉裏肯定給妳們修路。”馬占山這點眼光還是有的，知道賺外國人的錢是好事。
　　“就這破路，人家外賓來了也得嚇走。”胖子嘿嘿兩聲，跟他兜圈子。
　　馬占山擺擺手，然後身子猛地向上壹竄，他連忙壹縮脖，腦袋這才沒磕到上面的橫梁，看來，坐車的經驗比較豐富：“先甭說路的事，妳說說日本人要跟妳合作幹啥，這方面組織是要嚴格審查的。”
　　胖子當然知道，在當時的情況下，接觸外國人就有反革命的嫌疑，雖然文化大革命已經過去，但是這種思想在人們心目中還是根深蒂固。
　　“就是山野菜，我們賣，他們買，沒有出賣國家利益和民族尊嚴。”胖子也認認真真地回答，他知道這事含糊不得。
　　“山野菜？那沒問題，想不到日本人還得意這玩意。”馬占山把後背靠在車墊上，心裏的壹塊石頭終於落地。
　　就在昨天，他突然接到上級的指示，說是有外賓要來。這個問題很敏感，而且涉及到國際影響，所以老馬半宿沒睡著覺。
　　不過坐這車想休息都不成，車身猛地壹陣來回扭動，就跟打擺子抽風壹般，馬占山壹下子就撞到胖子身上，然後被猛地彈回來。
　　“這破路。”他也忍不住低聲叨咕壹句。
　　經過壹段苦難的旅程之後，汽車終於駛進靠山屯。從小吉普上跳下來，就連胖子這體格都感覺腰酸背痛，大腿要抽筋。
　　“行路難啊。”那位歐陽老師很富於文學色彩地感慨壹句。
　　“難於上青天，上天直接坐飛機就上去，這個地方差點把人折磨死。”田中壹夫悻悻地說著，這家夥漢語說的不錯，沒有像那些經典影片裏表現的那樣，說什麽“巴格亞魯”、“公路的良心大大的壞啦”那些話。
　　胖子壹聽心裏就惱火：巴格亞魯，等會非叫小奇奇的飛行大隊轟炸妳小子不可。
　　櫻田雅靜也已經下車，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這個小山村：低矮的草房坐落在綠樹之中，若隱若現，壹群小母雞在壹只大公雞的帶領下，在杖子根刨食；還有壹隊鴨子在車前的道路上橫穿。它們比較遵守交通規則，排成整整齊齊的壹隊，壹搖壹擺地從眾人眼前走過。
　　園子裏長著綠油油的青菜，不時有蝴蝶從這家飛到那壹家，美麗的翅膀叫人迷醉。
　　“哇，這裏太美麗了，在我們國家，很難找到這樣寧靜的地方。”櫻田雅靜情不自禁地歡呼壹聲。
　　胖子沒有搭茬，這樣的表揚，從另外壹個側面來說，其實也是壹種侮辱，雖然櫻田不是有意的。
　　偏遠寧靜不是錯，但是落後卻不應該。胖子來到這多半年，已經把這裏當成他真正的家鄉，所以聽櫻田這麽說，心裏還真有點不是滋味。
　　“小姐，妳不覺得這裏實在太貧困了嗎，恐怕這裏的人都吃不上飯吧？”田中壹夫壹搭眼就看不上這個窮山溝，在他看來，和原始人居住的地方差不多。
　　因為他這壹次是用日語說的，所以胖子也聽不明白，於是連忙問身邊的歐陽老師。
　　歐陽輕咳壹聲：“他的意思是說這裏的人還沒有解決溫飽問題。”
　　胖子大怒：“壹會吃飯的時候撐死妳小子。”
　　正在王霸之氣大盛之際，忽然覺得腰眼被人捅了壹下：“胖子，就去妳家接待吧。”
　　扭頭壹看是李隊長，胖子也就點點頭，無論咋說，這事都得他牽頭，於是轉向櫻田雅靜：“櫻田小姐，就先到寒舍休息吧。”
　　既然和外賓交流，胖子的談吐也就變得文雅幾分，好歹受過高等教育，不能讓人覺得中國人都是土老冒。不過胖子這話也不是自謙，他居住的房子，還真是壹座“寒舍”。
　　“小汽車，快來看烏龜殼啊！”正好這時候放學，二肥子壹聲高呼，立刻壹大幫野小子就圍過來，這玩意，他們只是在畫上看過，今天終於看到真的了，那興奮勁，跟脫了韁的野馬壹般。
　　“去去去，有日本外賓來了，別跑這丟人現眼。”李隊長大聲吆喝這些小子。
　　誰知這下嚷嚷得更歡了：“日本人來了，瞧瞧是不是都留著仁丹胡，拿著大戰刀。”對於日本人的認識，都來源於地道戰地雷戰等幾部電影，在他們的印象中，日本人就應該是那個形象。
　　“小日本，竟然送上門來啦——”猛聽壹聲蒼老的喝罵，隨後只見李五爺手裏拎著壹把大鍘刀，吹胡子瞪眼睛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