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開始表演了

　　壹行人離開了亭塔，坐上了幾輛車子，緩緩而去。
　　“這是去哪裏呀？”
　　周牧隔著車窗，凝望外面牛毛似的小雨，如絲似針，飄蕩在清澈的湖面上，氤氳似霧。
　　“附近有個佛堂，好幾百年歷史。”
　　蔔今微笑解釋道：“那裏的齋飯，也是當地的壹絕。張博當年，最愛的佛堂的壹道素膳，白湯豆腐絲。”
　　“所以每年的聚會，大家遊船賞景之後，最後的壹站，也要到佛堂之中，品嘗壹下美味素宴。”
　　“哦！”
　　周牧目光了然。
　　說白了，其他人都是說客，正主在佛堂籌備豐盛的宴席，就等大家前往享用。
　　有什麽事，在餐桌上談，比較輕松自在，不會尷尬。
　　宴無好宴。
　　但是周牧沒拒絕。
　　因為他本身，也有自己的打算。
　　“唉。”
　　蔔今嘆氣道：“周牧，妳知不知道，我和老施，為什麽要違背自己的初衷，改變了立場嗎？”
　　“蔔先生，我不怪妳。”
　　周牧立即道：“我知道有些事情，妳們也是身不由己。畢竟《張博》傳記片這個項目，不僅是壹堆投資商、資本家的生意，在文化層面上，也受到相關部門的……關照。”
　　“妳明白就好。”
　　蔔今眼中，充滿了欣慰，他輕聲道：“其實在這項目易主之後，我就不想摻和這事了。”
　　“但是前幾天，相關部門找上門來，跟我訴苦……”
　　蔔今無奈道：“他們告訴我，許多人為了這件事情，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如果項目中斷了，大家的心血，就此打了水漂。”
　　“盡管我知道，這其中有壹些誇大，或者偷換了概念，不過他們說的的確有壹些道理。”
　　蔔今誠懇道：“所以我們答應下來，組織了這個聚會，給壹些人創造壹個環境。剩下的事情，我們保持中立。他們能夠說服妳，那是他們的本事。如果說服不了，也怪不了我們。”
　　“這麽大的項目，張煌病退了立即有人接手，怎麽可能沒了我們，就不能運轉？”
　　蔔今很直接，也有智慧，“所以周牧，這事該怎麽辦，妳自己決定就好，不需要考慮我們的意見，更不用看在我們的面子上，勉強自己答應什麽事情。”
　　“明白了。”
　　周牧輕輕點頭。
　　其實在楚原開口的時候，他就知道對方的套路。
　　無非是拿大義壓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對妳指指點點，讓妳按照他們的想法做事。
　　對此，周牧心中冷笑，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套路而已，他又不是不會，看誰套路誰。
　　車行幾分鐘，慢慢停下來。
　　雨絲變成了雨點，稀裏嘩啦打在車窗上。車門拉開，壹群人就撐著傘湧過來，幫大家擋雨。
　　周牧趁機打量，這是佛堂的後院。
　　壹排排精舍，整齊圍繞在院子四周，角落是茂密的竹子，還有十幾株參天古樹，冠葉似蓋，遮天蔽日。
　　雨水洗涮，郁郁蔥蔥的葉子，充滿了生機，十分養眼。
　　從鵝卵石小道，輕快走到了壹棟精舍。竹木結構的房屋，經過了打磨、拋光、上漆，又光滑，又明亮。
　　大家換了鞋，走在懸空的木板上，進入了精致的小樓。
　　“蔔先生、施老、楚館長……”
　　小樓客廳，有兩三個人，笑容滿面恭候。這裏類似於茶室，不過有兩三個書架，營造出圖書館的氣氛。
　　周牧走過，立即有人堆笑伸手，“周老師，歡迎……”
　　他目光壹轉，無視了這個人，走向了旁邊的書架，隨意抽了壹本書翻看。
　　那個人的手掌，頓時晾在了半空。
　　羞？
　　怒？
　　尷尬？
　　不存在的。
　　對方十分自然，雙手壹合揉搓了壹下，轉頭招呼其他人，“來，來，大家坐。我們沏了壹壺熱茶，大家喝兩口，暖壹暖身子。這雨說來就來，有幾分涼氣，大家不要感冒了。”
　　蔔今等人，也沒有誰覺得周牧這舉動，在羞辱人，很無禮。
　　因為這個人，是《張博》傳記片的制片人之壹。
　　事情的經過，大家心裏也有數。
　　是劇組先把周牧踢出局，不管是張煌的原因，還是莫懷宣的私怨，反正從過程和結果來看，是劇組對不起周牧。
　　這事周牧占著理。
　　沒拒絕來，這是厚道，給面子。
　　沒當場開罵，這是有涵養。
　　所以還指望什麽？
　　沒誰為制片人抱不平，哪怕制片人自己，也覺得理所當然。
　　他也覺得，周牧能來就是勝利，說明可以談。
　　就怕見都不見，就沒有半點希望了。
　　他也清楚，有些事情急不來，所以幹脆不說話了，示意兩三個手下把自己當成服務員，在旁邊斟茶倒水就好。
　　事實證明，這是明智之舉。
　　隨著幾個人“神隱”，蔔今等人開始了閑聊。
　　天南地北，漫無邊際。主題之雜亂，思維之渙散，跟網文作者寫小白文有得壹拼。
　　楚原參與了幾句，喝了兩三杯茶。過了十幾分鐘，他才在制片人不斷的使眼色暗示下，走向了周牧。
　　他看了眼，周牧手上的書籍，立即笑道：“這是張博的文章合集，還是紀念館編寫的版本。要是周老師喜歡，我把最初定稿的原版送妳壹本。”
　　“不用……”
　　周牧隨口拒絕。
　　他有些感慨，這所謂的合集，就是十幾篇文章。
　　古代的文章，短則幾百個字，長則不超過數千字，講究文以載道，精簡凝練，所以篇幅不長。
　　十幾篇文章，二三十頁紙，就可以搞定。
　　但是這本合集，卻足足有壹百多頁紙，十分厚實。除了張博的文章以外，剩下的內容基本是各種名家點評。
　　點評是文章的十幾倍。
　　本質上，就是壹堆名家，在蹭張博的熱度。要是張博地下有靈，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不過話又說回來，所謂的文化積累，似乎就是這麽壹代蹭壹代，然後代代流傳。
　　周牧的疏離，在楚原的意料之中。
　　他也不介意拿熱臉貼冷屁股，繼續瞥壹眼，看到了周牧在觀看的篇章，立即笑道：“周老師，妳剛才遊了東湖，現在再看張博這篇東湖雜記，有什麽感想嗎？”
　　東湖雜記，大概五六百字，文言文。
　　如果不是有註釋，周牧未必能看懂。多虧了名家的點評，讓他領略到了文章的……文字樸實，感情真切！
　　雜記，確實很雜。
　　就記錄了某天，張博來到東湖垂釣，下雨了沒釣到魚，不過在涼亭之中聽雨，欣賞湖中風雨美景，這也是人生幸事。
　　再之後，就是抒發感懷了。他想到了少年時，很喜歡下雨季節，跟著小夥伴在雨中漫步，追逐嬉鬧，十分的快樂。
　　然後，他又想到了漂泊半生，只剩下自己孤零零壹個人，不禁由喜轉悲，心情變得傷感。
　　雨停了，他來到佛堂，嘗了壹碗白湯豆腐絲。
　　心緒平復下來，遂歸！
　　“楚館長……”
　　周牧卷起了書，答非所問，“妳覺得張博對於我們現代人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
　　“嗯？”
　　楚原壹怔。
　　其他人隱約聞聲，也停下了閑聊，側耳聆聽。
　　要坐而論道嗎？
　　楚原笑了，他最喜歡，就是這種事情。
　　所以他稍微沈吟，就慢聲道：“周老師，在我看來，張博對大家來說，從來不是他意味著什麽，而是我們想他意味著什麽。”
　　“因為他已經不是人了，而是壹個文化符號。”
　　楚原有些激動，“提到張博，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名著，是他的事跡，是他的文化思想，是文化紀念館，是草堂，是東湖，是佛堂的壹碗白湯豆腐絲……”
　　“可以是壹切，也可以什麽都不是。”
　　楚原聲音恢復了平靜，卻醞釀著澎湃的情感，“周老師，在張博這個文化符號下，祂可以包容壹切東西，包括我們需要祂包容的東西。我這樣說，妳能理解嗎？”
　　嗯！
　　蔔今等人，不由得微微點頭。
　　從這席話就可以知道，楚原確實有資格坐上張博文化紀念館館長的位置。哪怕他的理論，只是單純的壹家之言，卻有可取之處。
　　“只是符號麽？”
　　周牧沈吟，他走到了窗邊，推開了窗戶。
　　外面的雨，下得更密集了，壹陣冷風吹了進來，冰涼的寒意讓大家情不自禁縮了縮身體。
　　豆大的雨點，打在了瓦片上。
　　滴滴噠，滴滴噠。
　　壹曲旋律，頗為動聽。
　　“唉！”
　　周牧忽然嘆氣，在他轉身的壹瞬間，情緒變得低落。
　　壹臉傷感的神色，十分的明顯。
　　他要開始表演了……
　　大家愕然，不明白才聊著天，氣氛好端端的，怎麽在忽然之間，周牧就變了臉色呢？
　　不等他們開口探問原因。
　　周牧卷書的手，已經背到了身後，雙肩紋絲不動，腳下邁著步子，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眼裏是明媚的憂傷。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壹字壹句，沈穩有力。
　　轟隆！
　　瞬時，外面雷聲大作，狂風呼嘯。
　　在座眾人，身心俱震。
　　他們聽傻了，瞪大了眼睛看著周牧邁步，從自己眼前走過，迎著風雨站在了門口。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孤寂的身影，伴隨清冷的聲音，印入他們的心海。
　　“悲歡離合總無情。”
　　“壹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咣！
　　有人椅子塌了，壹屁股墩跌落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