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取舍

　　“呸，妳才無中生有……”
　　虞妲撒了壹把葡萄籽過去，含著壹枚葡萄肉，輕哼道：“拙劣的激將法，我才不上當。”
　　“呵呵。”
　　周牧不聞不問，繼續刷著手機。
　　三分鐘過去……
　　場記過來叫喚，“周老師，該您上妝了。”
　　“好。”
　　周牧起身，繞過了虞妲，向化妝室走去。
　　虞妲有點惱，磨了磨牙齒，忽然沖他背影喊道：“等許青檸的公司倒閉，看妳怎麽辦？”
　　場記錯愕，連忙低頭，當沒聽見。
　　周牧身體壹滯，又加快了腳步，進入化妝室。
　　他念頭百轉，心裏也有數了。
　　晚上，收工。
　　拍了壹整天戲，大家也累壞了，紛紛回去休息。
　　周牧沒走，而是留下來，跟著胡英商。
　　作為主角兼制片人，胡英商在劇組，非常忙碌。白天拍戲不說，晚上還要與主創，審查拍攝好的素材。要是有什麽問題，需要及時挑出來，等明天更正。
　　另外還要制定，第二天的拍攝計劃。
　　最最重要的，還是推演、探討大決戰，要怎麽拍攝，怎麽表演，怎麽控制調度……
　　要知道，電影最後的劇幕，講的是主角團殺出重圍，重新執掌了兵權，率領勤王部隊，攻打皇城。
　　千軍萬馬，萬箭齊發。
　　雲梯，投石機，床弩機括，檑木轟城門。
　　血與火交織，人與人碰撞。各種攻城守城的壯烈精彩場景，絕對是電影的大高潮。
　　為了拍得好看，大決戰的投入資金，肯定要燒掉壹個億。
　　商業動作大片，大場面，大投資。成本之大，就是大在這裏。如果觀眾看不到燒錢的誠意，他們會用腳投票的。
　　越是到電影的後期，壹幫主創的註意力，就越是集中在大決戰的事情上。幾乎每壹天晚上，大家都就這個問題，研究到深夜。
　　發現新問題，產生新想法。
　　碰撞，否決。
　　循環往復。
　　周牧安靜坐在旁邊，聆聽主創們的討論。誰的杯子空了，就幫忙添茶。誰煙沒了，就伸手遞過去。
　　打雜工，很盡職。
　　誰都看出來，周牧有事跟胡英商談。
　　但是誰也沒點破。
　　深夜了……
　　胡英商很煩躁，就算喝了杯中的濃茶，卻掩蓋不住他眼中的疲憊，“大家提出的建議，都非常好。”
　　“問題在於……”
　　他左右看了眼，吐露了心聲，“怎麽拍得好看，其中的鏡頭順序，該怎麽排列，這才是關鍵。”
　　越是大場面，越容易雜亂。
　　更何況，在電影銀幕中，呈現給觀眾的場景，肯定要經過精彩的拍攝，才賞心悅目，或激昂慘烈。說白了，就是鏡頭的語言，怎麽去最大限度地調動觀眾的情緒。
　　單純的特效，肯定比較空洞，除非再燒幾個億，才能夠以假亂真。不然的話，多少還要配合壹些實景，才可以造就視覺大片。
　　完美的視聽享受。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不僅是胡英商，還有導演組，都覺得壓力山大。
　　電影拍不好，觀眾罵的是胡英商，但是他們這些幕後工作人員，飯碗恐怕也要不保。
　　眾人無言，沒有吭聲。
　　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見解。這些天，也沒少跟胡英商出謀獻計，但是他都不滿意。
　　等到現在，沒什麽好想法了，不如不開口。
　　胡英商定神，壓住了煩躁的心情，揮了揮手，“今天就這樣吧，大家散了。”
　　“大哥晚安。”
　　“好好休息。”
　　“別熬夜了……”
　　壹幫人紛紛挪開椅子，三三兩兩而去。胡英商留到最後，喝了半杯茶，才擡頭問道：“阿牧，有事？”
　　對於周牧的舉動，他看在眼中，還是比較滿意的。
　　進入劇組，踏踏實實拍戲，不叫屈，不喊累，更不招惹麻煩。
　　從導演，到場記，還有龍套演群，就算沒有交口稱贊，也沒有人說他半個不是。
　　胡英商很喜歡這樣的演員。
　　所以才決定預留時間，看看周牧找他所為何事。
　　如果是小問題，就順手解決了。
　　“關於大決戰的拍攝，我也有壹些想法，不知道胡哥妳能不能抽兩分鐘時間，聽我講述。”
　　周牧壹開口，就出乎胡英商的意料。
　　“……好啊。”
　　胡英商不確定，周牧找他的初衷，是不是想說這事。
　　不過他確實好奇，壹副洗耳恭聽模樣。觸類旁通，病急亂投醫，三人行必有我師。不管什麽理由，反正他也想換壹換腦子，幹脆聆聽壹下周牧有什麽高見。
　　周牧站起來，走到了墻壁。
　　在墻上，懸掛了密密麻麻，壹百多頁紙繪。那是大決戰的分鏡頭，復雜的場景，各種恢宏的大場面，讓他眼花繚亂。
　　周牧壹針見血道：“胡哥，妳現在最為難的事情，應該是不知道怎麽取舍，對吧。”
　　“……對。”
　　胡英商壹怔，然後苦笑承認，“妳看出來了？”
　　“沒錯。”
　　他走過來，望著墻壁的分鏡頭，充滿了感慨：“阿牧，或許妳不知道，可能覺得這個劇組，只成立了幾個月。實際上，這個項目我們已經籌備了半年。”
　　“這些東西更是許多人的心血，大家冥思苦想，絞盡腦汁，殫精竭慮，揪了好幾斤頭發，才有眼前的成果。”
　　胡英商認真道：“不少人建議我，把這些設想全拍出來，再慢慢剪輯、梳理脈絡。”
　　“但是直覺告訴我，不能這樣做。”
　　胡英商解釋原因，“壹方面是特效耗錢，全拍出來做不了特效，也是浪費。另外壹方面，就是電影時長了。”
　　“商業大片，最終結局的大高潮場面，不能太短，更不能冗長。把這些設想，全部拍出來，絕對要超時。”
　　胡英商臉色沈凝道：“從業二十年的經驗告訴我，如果電影結局收尾過於拖沓，就是虎頭蛇尾，很容易砸了口碑。”
　　周牧不由得點頭。
　　他心裏也感嘆，胡英商敏銳的嗅覺。
　　也難怪人家主導的項目，總能獲得成功，就是由於胡英商對商業大片的掌控，精準把握住了觀眾的脈搏。
　　胡英商坦言，“知道歸知道，但是怎麽取舍，為難我了。”
　　“當局者迷。”周牧笑了笑，然後斟酌道：“我是局外人，或許可以……”
　　胡英商打斷道：“不用廢話，妳直接提意見。”
　　“好。”
　　周牧二話不說，立即在墻上的紙繪上，按照自己的印象，抽取了十幾頁分鏡頭。
　　他當然不是亂拿，壹邊參照地球上的戰爭大片記憶，壹邊把這些紙繪逐壹排序下來，然後就開始繪聲繪色講解。
　　“等等……”
　　胡英商聽了幾句，就打斷了周牧。他打開手機錄音，倒了壹杯茶奉上，然後示意，“妳繼續。”
　　周牧眨了眨眼，繼續述說起來。
　　講著講著，他又被打斷了節奏。不過也要承認，胡英商對於戰爭戲的理解，真的非常可怕。
　　周牧承認，他講述的內容，是根據地球上，曾經看過的電影來的。胡英商絕對沒看過，但是卻可以舉壹反三。
　　十幾分鐘之後，周牧口幹舌燥，詞窮了。
　　他舉杯咕嚕，把壹杯茶喝盡，求饒道：“胡哥，別問了，我就這點水平，沒其它想法了。”
　　“再想想，比如說破了城後，進入巷戰。”
　　胡英商追問，“狹路相逢，短兵交接，那種兇險的廝殺博鬥，又該怎麽表現？”
　　“……城破了，反派自覺大勢已去，帶著貴妃突圍不成，幹脆引火燒城自、焚，哪裏還有什麽巷戰。”
　　周牧頓時翻白眼，他覺得胡英商打算白嫖自己。
　　“呵呵，沒有麽？”
　　胡英商壹點也不尷尬，“可以加戲的嘛。”
　　“……”
　　周牧撇嘴，冷不防問道：“胡哥，到底是誰，壹直處心積慮針對青紅文化？”
　　“嗯？”
　　胡英商劍眉輕揚，“原來妳在這裏等我。”
　　“胡哥，我是真心請教。”
　　周牧壹臉認真的表情，“我壹直搞不清楚，青紅文化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以至於受到算計之後，對方還不依不饒，沒完沒了。”
　　胡英商沈默不語。
　　他有點為難，遲疑了壹會兒，才開口道：“阿牧，妳是個人才，要不然，簽約到我的公司，怎麽樣？我可以擔保在十年之後，妳可以達到我現在的高度。”
　　“胡哥，別鬧了，說正事呢。”周牧皺眉。
　　天才的煩惱，總遇上挖墻角的。
　　“我說的就是正事。”
　　胡英商誠懇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最多還能打十年，再之後肯定打不動了。”
　　“到那個時候，我的公司還想開下去，肯定要人撐起來。不是什麽接班人，而是臺柱子。”
　　胡英商坦誠道：“近幾年，我也有意識地在公司內部，挑選幾個人來培養。可是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們觀眾緣不行，紅不起來。”
　　“妳卻不同……”
　　胡英商笑道：“說句不要臉的，我在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幾分影子。這說明了，妳有巨星的潛質。”
　　“只要妳點頭，剩下的交給我來辦。”
　　胡英商自信道：“不管是楊紅，還是許青檸，肯定賣我幾分面子。她們絕對不會阻攔妳離開，我們可以和平解決此事。”
　　“然後妳再跟我歷練兩三年。”
　　胡英商鄭重其事道：“三年之後，我給妳作配，捧妳當主角。”
　　“啊！”
　　周牧真驚了，受寵若驚，“胡哥，不至於……”
　　巨星作配，已經不是擡舉，而是捧上天。胡英商微笑，輕描淡寫吐出幾個字，“妳說的，取舍。”
　　這是剛才周牧說的道理，現在胡英商又如數奉還。周牧自然明白，這不僅是胡英商的理由，更是對他的告誡。
　　人生的道路，應該怎麽走，有什麽收獲，真的需要取舍。
　　想得到什麽，就要放棄什麽。
　　周牧輕輕搖頭，他不需要考慮，就直接拒絕了，“胡哥，多謝妳的厚愛。不過我覺得，做人最重要的，還是知恩圖報。青紅文化培養了我，在它遭遇到困難的時刻，我不能忘恩負義。”
　　“……愚蠢。”
　　胡英商大罵，然後誇贊，“但是蠢得不賴。”
　　他轉身，倒了兩杯酒，遞給周牧壹杯，慢聲道：“娛樂圈是個名利場，人心復雜。有人安分守己，安貧樂道，自然也有人追名逐利，為了榮華獻出壹切，包括良心……”
　　他喝了口酒，深邃的眼神有幾分滄桑。
　　“二十年前，如果有這樣的機會，擺在我的面前。我肯定毫不猶豫答應下來，不會有絲毫糾結。”
　　胡英商笑了笑，“本質上，我還是大俗人啊。”
　　“胡哥，我……”
　　周牧才想解釋，就被打斷了。
　　“不必多說。”
　　胡英商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現在的我，更欣賞有操守的人，所以願意等妳改變主意。”
　　周牧心中壹動，“胡哥妳覺得這壹關，青紅文化撐不過去？”
　　胡英商笑了笑，沒有說話。
　　周牧皺眉，“如果是巨頭出手，青紅文化肯定要避其鋒芒，但是有老板在，不至於破產、倒閉吧。”
　　胡英商搖了搖杯中酒，壹口而盡。
　　“妳啊妳，不要聽風就是雨，行業人人平等，哪來什麽巨頭啊。真正的巨頭，妳沒見過……”
　　他把杯子放下，慢聲道：“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明天有重頭戲，別遲到。”
　　說罷，胡英商離開了辦公室，消失在外面。
　　周牧若有所思。
　　他回到了房間，立即與許青檸通話。不過出現在屏幕中的，卻是楊紅的臉。
　　“怎麽樣？”
　　楊紅直接問道：“胡英商怎麽說？”
　　“他沒說，但是暗示了，或許不是行業巨頭出手。”周牧沈聲道：“我懷疑是圈外的資本大鱷進場了。”
　　“什麽意思？”楊紅錯愕。
　　周牧解釋，“或許不是巨頭打壓我們，而是有人打著巨頭的幌子打壓公司，然後在危及關頭，再伸出援手……收編我們。”
　　“……妳當是商戰片啊？”楊紅不信。
　　“妳別忘記了，我們委托調查的結果，很多線索都指向了，山海、奔騰、輝煌，還有盛世的高層……”
　　楊紅罵了起來，“幾個巨頭都不是好東西。”
　　“如果，我是說如果……”
　　周牧給了壹個推斷，“這幾個公司的壹些高層，已經被人收買，隨時準備出走呢？”
　　“不可能。”
　　楊紅下意識地否決。
　　旋即她失神，“資本大鱷親自下場麽……”
　　五大巨頭的身後，自然有資本的投資。只不過這些資本，卻不是控股的存在，只是小股東。
　　這些年來，業界壹直有風傳，壹些大資本公司，有意向自己搞文娛產業，布局文化市場。
　　但是傳言很多，卻壹直沒見動靜。
　　現在周牧提醒，也讓楊紅驚醒，如果這是真的呢？
　　壹時之間，楊紅心亂如麻，娛樂圈已經足夠亂了，再有巨鱷入侵，恐怕更渾濁不堪。
　　“我只是有這樣的預感，真假看後續。”
　　周牧提醒道：“總之，不僅是電影，還有公司投資的幾個項目，最好盯緊壹些。公司的基礎薄弱，從這些環節下手，很容易擊垮公司的資金鏈。”
　　“我知道……”
　　楊紅後悔了，不該急功近利，把攤子鋪得那麽大。
　　她壹發狠，“不行就割肉，及時止損。”
　　真到了那個地步，只能斷尾求生了。
　　對此，周牧不好評價，含糊道：“妳們自己商量看著辦。”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這種高層決斷，他確實不好參與。
　　最多許青檸詢問了，他給個參考的意見。
　　楊紅目光閃爍了下，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忽然問道：“妳的戲大概什麽時候拍完？”
　　周牧算了算時間，“至少要壹個月吧。”
　　“行。”
　　楊紅嚴肅道：“等妳回來，青檸給妳壹個驚喜。”
　　“誒？”
　　周牧壹楞。
　　嘟！
　　屏幕黑了。
　　周牧頓時茫然，什麽驚喜呀？
　　最討厭，說話講半截的，故意吊人胃口。
　　他想回撥過去，又看了眼窗外，壹輪彎月，天色如水。
　　夜深了，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