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上）

　　“若曦，聽話，起來喝些清粥。”我閉著眼睛，聽而不聞。
　　胤禛長嘆口氣道：“若曦，我知道妳心裏難過。可妳這樣終日不言不語，妳姐姐在地下能心安嗎？”
　　心裏抽痛不已，睜眼看著他道：“妳讓我送姐姐回西北好嗎？”
　　他道：“若曦，我能答應妳的事情都答應了，可這件事情絕對不行。”我閉上眼睛，不再理他。他道：“我已經將妳姐姐從皇室宗譜中除名，準許扶靈回西北安葬，就是對妳阿瑪都傳了口諭，命他將妳姐姐和常青山秘密合葬。若曦，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為什麽不能讓我送姐姐回去呢？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來去也就壹個多月。”我低聲央求。
　　胤禛沈默了半晌，頭貼在我臉上道：“因為我怕，我怕妳去了西北，就不肯再回來。”我側臉凝視著他眼睛，兩人的眼睛中都映照著彼此，他道：“我知道妳和妳姐姐壹樣，都不喜歡紫禁城，我怕妳回到那片妳做夢都在想的天地後，心就再也回不來。若曦，不要回西北。”
　　他眼中隱隱的幾絲脆弱讓我點了點頭，他壹喜忙道：“起來吃些東西。”
　　我扶著他手坐起，問道：“不知道巧慧在十三爺府中過得可好？”
　　胤禛道：“十三弟做事，放壹百二十個心，心思縝密，手段圓滑，滴水不露的。”
　　我道：“我當然知道十三爺會在府中安置妥當巧慧，我只是擔心巧慧的心情。她和姐姐壹塊長大，相依做伴多年，姐姐壹去，她壹下落了單，八爺府中沒有道理再留，回我阿瑪那邊，因為姨娘，巧慧自個不願意，失去親人又突然到陌生的十三爺府，傷痛和仿徨只怕非外人能體會！”
　　兩人正在說話，承歡在簾外探了探腦袋，未等胤禛許可就撲進來。抱著我腿嚷道：“姑姑，妳好點了嗎？”
　　承歡的依戀喜歡之情盡浮於臉上，我心裏壹暖，微笑著拉她坐到凳子上，“好多了。”
　　她撅嘴看著胤禛道：“皇伯伯這幾日都不肯讓我見姑姑，說姑姑心裏難過，要休息。可姑姑壹見我就笑了。”
　　承歡滿臉討好地幫我夾了壹堆菜問：“姑姑見到承歡是不是就不難過了？”說完，眼巴巴，滿臉企盼地看著我，我笑著點點頭道：“看到承歡就不難過了。”
　　承歡嘩的壹聲大叫，對胤禛說：“皇伯伯聽見了沒有？以後不能不讓我見姑姑了。”胤禛凝視著我們，目中有濃得化不開的柔情，笑著點點頭。
　　有承歡的插科打諢、軟語嬌聲，我不知不覺間竟比往日多吃了小半碗飯。胤禛喜誇了承歡兩句，承歡聽完更是壹副天上地下古往今來我最可愛的神情，我和胤禛不禁都笑起來。
　　晚間，沐浴後，穿了壹身月白衣衫，袖口處用銀絲線繡著朵朵木蘭花，隨意將頭發散散挽了個髻，拿簪子插好，正拿剪刀剪燭花，胤禛掀簾而入。
　　我納悶地問：“這麽早？奏折看完了？”他微笑地看著我，沒有說話。眼光如水般溫柔，層層疊疊，絲絲縷縷，將我壹點點纏繞在他的網中。我心跳壹下變得急促，怔怔看了他半晌，強扭過頭，裝做不經意地放下剪刀，無意中卻瞥見鏡中的自己滿面潮紅。
　　他從身後摟著我，俯身在我耳邊低低道：“我要妳！”我腦袋霎時壹片空白，身子僵硬，全身壹時冷壹時熱。他手探到我腋下，輕解著衣扣，我猛地壹扭身，面對著他，雙手抵在他胸前，只是喘氣。
　　他眉頭微蹙凝視了我半晌，忽而壹笑道：“不要怕，我們慢慢來，總要妳心甘情願的。”我緊張地看著他。
　　他低頭沈吟了會問：“若曦，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坦誠相待。”我想起很多年前他雲淡風輕的“想要”二字，心中壹暖，含著絲笑點點頭。
　　他也嘴角帶笑道：“那妳告訴我，我要怎麽做才能讓妳不抗拒？從妳住進養心殿起，我壹直能感覺到妳對我即親近又抗拒，所以遲遲未要妳，想等到妳只有親近沒有抗拒的時候。可今日白天看到承歡和妳彼此笑臉相映時，我不想再等了，我要妳為我生兒育女，我想看到妳和他們在壹起大笑的樣子，那是我心底的幸福。”
　　我腦中猛地亂起來，我抗拒是因為知道前面每個人的結局，即使妳現在如此溫和，可我仍舊害怕直面妳將來的酷厲。理智上知道不能用對錯來衡量整件事情，可想到八爺、十爺、十四爺時，感情上卻無法接受。靜默半晌，我胡攪蠻纏道：“我要做皇後。”
　　他眉頭壹皺，瞬即又展開，淡淡道：“妳故意想氣走我嗎？”
　　我壹扭頭，坐到椅子上說：“我就是想做皇後。”
　　他走到我身前道：“我知道妳不是真想要這個，我即使這會答應了妳，妳也絕不會要。但我承諾過妳事事坦誠，所以我只能告訴妳，不管妳是不是真想要，這件事情我都不能答應。皇後和我自幼結發，性情溫和平重，行事從無逾矩，況且她早年孩子夭折，至今膝下無子，皇後的位置是她護身的憑依，我不能再傷她。”
　　“那妳以後不許再召年妃。”
　　他深吸口氣道：“這個我也不能答應，若曦，不要刻意刁難我。”
　　我微擡著下巴，笑嘲著問：“妳這也不能答應，那也不能答應，那妳能答應我什麽呢？能給我什麽呢？”
　　他面無表情地凝視了我半晌，眼神漸漸沈痛，緩緩蹲下，雙手把我的手攏在他手心裏，頭搭在我膝蓋上，道“若曦，我即使貴為九五之尊，可我也有很多牽絆，不能隨心所欲，我就是對自己很多時候都是殘忍的，有時候我自己問自己我究竟擁有什麽？十三弟為了我，幽禁十年，當年的他獨自壹人可殺虎，如今卻是滿身的病，年齡比我小，身子卻比我弱，妳也不比他好，我很多時候都不敢去細細想這些事情，我心裏其實很怕。我有什麽？我如今有的就是整個天下，可這些妳根本不看重，我能給妳的只有我的心，我要妳陪著我，在這似乎滿是人，卻又空落落的紫禁城裏，壹些也許壹輩子都不能對人言的事情，妳能懂。”
　　他擡頭看著我道：“我至今沒有冊封妳，就是想時時能看到妳。壹旦有了封號，妳就要住到自己宮中，我若想見妳，還得翻牌子，派太監傳召，如今這樣妳我卻可以日日相對。妳明白嗎？”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道：“妳若擔心日後會後宮相爭，我可以向妳保證，我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即使有人想對付妳，我絕對會在妳覺察前，已經處理幹凈。”我咬唇未語，他凝視著我道：“大清朝上上下下幾千個官員我都管得來，後宮幾個嬪妃我還管不了嗎？她們什麽性子，什麽手段，我心裏都有數。歷史上後宮之爭，不外乎幾個原因，有些是皇帝羸弱，沒有能力管；有的是後宮之爭本就代表了朝堂內利益相爭，皇帝只願坐視她們彼此相爭彼此牽制，不願意管；有的根本就是懶得管。但我肯定會管的，朕命人杖斃宮女，其實就是殺雞儆猴，讓後宮的妃嬪都明白，不管是誰，若想暗地裏打聽幹涉朕的事情，朕都絕不會輕饒！”
　　“若曦，妳還要拒絕我嗎？”他半仰頭望著我問道，神色溫和，眼神乍壹看竟象小孩子般的帶著幾絲無助仿徨，我心中壹酸，從椅上滑下，跪在地上與他緊緊相擁。
　　他輕笑幾聲，猛然把我從地上抱起，我又是急，又是羞，低聲叫道：“妳幹嗎這麽性急？我還沒有準備好。”
　　他笑道：“妳這個人事情逼近眼前時，急智倒是有的，可平常做事卻總是反反復復，難下決斷，今兒晚上，妳是答應我了，可只不準睡壹覺又該躊躇不決了，我還是有花堪折直需折吧！”
　　說著已經把我放在了床上，我又是緊張，又是害怕，還有隱隱的期待，幾分臊，幾分羞，大氣也不敢喘壹口，只是緊閉著雙眼，感覺他壹面輕吻著我的耳垂，壹面解開了我的外衫……
　　～～～～～～～～～～～～～
　　寒意退去，圓明園中綠意沈沈，姹紫嫣紅開遍。鳥兒也是份外的賣力，悅耳之音不斷，聲聲都是春意。
　　胤禛，十三爺，我三人漫步而行。許是受園子中繁鬧無邊的春意感染，十三爺的氣色看上去很好，嘴角含著絲笑和胤禛聊天。胤禛這壹段日子，心情也是格外愉悅，眼中常暖意融融。
　　我靜靜地隨在二人身後，時聞兩人低笑聲，心中說不出的溫馨感。
　　胤禛時不時側回頭看我壹眼，似乎總怕我不見了。十三爺看到臉色微微壹黯，迅即掩去，又朝我壹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和胤禛。那熟悉的笑容剎那竟讓我眼眶壹酸，眼淚險些出來。
　　孩童的笑鬧聲遠遠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夾雜在其中。極其純粹明凈的快樂，他們兩人不禁都尋音而去，我卻是笑蹙了蹙眉頭。
　　十三爺側耳細聽了會道：“他們這唱的是什麽？調子聽著陌生。”
　　胤禛笑道：“大概是新教的吧，我們小時唱過的歌，妳還記得起嗎？”十三爺笑說：“都記得呢。”
　　胤禛詫異道：“都記得？我是只記得三兩首了。”
　　我忍不住道：“記得哪幾首？唱來聽聽。”
　　胤禛壹時面色頗為古怪，十三爺以拳掩嘴，輕咳了幾聲，卻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我笑問：“十三爺，有什麽樂事，別獨自壹人偷著樂呀！”
　　十三爺笑看了胤禛壹眼道：“我不敢說，妳若想知道，回頭我們私下裏說。”
　　胤禛笑罵道：“這就是不敢說？趕緊說吧，當著面，我還放心些，不然私下裏，更是不知道要編排些什麽。”
　　胤禛語氣雖是怨怪，但卻透著真心的高興歡喜。十三爺和他終於又開始象以前壹樣可以開玩笑了。雖然只是極其偶爾的時候，大部分時間的十三爺仍然是嚴守規矩的，可他已經很是滿意。高興十三爺精神比去年剛放出來時好，高興十三爺心底深處依然把他視作親昵的四哥，可以不講規矩的四哥。
　　十三爺笑看著我問道：“妳聽過皇兄唱歌沒有？”
　　我搖搖頭，他點頭笑道：“妳想辦法讓皇兄給妳唱壹次就知道了，不過只怕很難。”
　　我笑睨了壹眼壹臉若無其事的胤禛道：“看樣子不會好聽。”
　　十三爺笑嘆道：“唉，不是不好聽或好聽能形容的，而是……”說著，頓住，只是笑嘻嘻地看著胤禛。
　　胤禛幹笑了兩聲道：“妳接著說吧。”
　　十三爺清了清嗓子道：“有壹年，皇阿瑪過生日，那時我還小，記得三哥彈了首曲子，皇兄為了應景就獻唱壹曲逗皇阿瑪開心，結果他壹張口，我們幾個年紀幼小的都立即捂住了耳朵，十四弟甚至幹脆躲到了桌子低下。幾個哥哥也是人人皺著眉頭強忍著。唯獨皇阿瑪笑聽著他唱完。他剛唱完，滿場歡聲雷動，我們甚至拍了桌子慶賀，那壹晚三哥精湛的琴藝都沒有讓大家這麽大力鼓掌、高聲喝彩，皇兄是獨占熬頭。”
　　我掩嘴壓著聲音笑起來，“如此說來，倒是真要尋機會壹聽了。”
　　十三爺笑道：“從那後，但凡聽到皇兄要唱歌，我們立即拔腳就走，想來這麽多年竟只聽了那麽壹次，實在可惜。皇兄若再肯唱，務必通知臣弟。”胤禛面色淡然地凝視著前方，緩步而行。我和十三爺看了他壹眼，兩人相視而笑。
　　承歡坐在秋千架上，弘歷推著她蕩秋千，壹旁還有陪弘歷壹塊讀書的幾個王公大臣的子弟，十三爺的兒子弘暾和幾位小格格有蕩秋千的，有坐在草地上笑鬧的。
　　我們三人掩在樹叢中笑看著他們，壹個面貌清秀的小宮女恰從旁經過，過來給各人請完安後又退走，弘歷目送著她遠去，壹時竟然忘了推承歡，承歡鬼頭鬼腦地回頭看看弘歷，又探頭望望遠去的小宮女，哈哈大笑起來。壹時眾人都跟著哄聲大笑。
　　我笑抿著嘴想，弘歷今年八月就該滿十二歲，在古人而言正是可以談情說愛的大好年紀。十三爺笑嘆道：“當年秋千架上的我們，如今頭發都已斑白，看著他們竟然覺得就是當年的自己。”
　　我笑看著十三爺道：“難不成我們風流倜儻的十三爺也做過傻看女孩子背影的事情？”十三爺噙著絲若有若無的笑，凝視著嬉戲的孩子們。
　　我低聲問胤禛：“到底有沒有，妳偷偷告訴我。”胤禛笑著不說話。
　　弘歷有些惱，氣看著大家，“不許笑”別的人都不敢大笑了，都低頭憋著，承歡卻笑得越發暢快，弘歷去掩承歡的嘴，承歡跳下秋千架，跑起來，壹邊跑壹邊對弘歷做鬼臉。“四阿哥喜歡小宮女，四阿哥喜歡小宮女……”
　　弘歷急得去追她，可承歡甚是鬼靈精，在人群裏繞來轉去，弘歷雖跑得比她快，卻抓不住她，急得臉都漲紅了。
　　胤禛皺了皺眉頭，我看了他壹眼，走到十三爺身邊，低聲問道：“皇上還是個小四阿哥時，有沒有和哪個小宮女，或者身邊侍女……”
　　十三爺笑起來，把我推回胤禛身邊，“皇兄，妳就由著她打聽妳的私事？”
　　胤禛瞅著我淡淡壹笑，我倒不好意思起來，低下了頭。十三爺搖頭笑道：“皇兄自小就冷臉冷面，皇阿瑪都說過他寡言少語、不易親近，少女們見了他都躲著走，他也不喜與人交往。幼時，我記得五哥和八哥最受歡迎，宮裏宮外的阿哥格格們都樂意和他們壹起玩。”
　　清脆的歌聲響起，我們都看過去，只見承歡壹邊跑，壹邊對著弘歷高聲唱道：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
　　草叢邊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學堂上夫子的嘴巴,還在拼命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等待遊戲的時光！
　　
　　紫禁城外什麽都有,就是不能隨意出宮！
　　關羽和秦瓊,到底誰比較厲害！
　　昨天見過的那個小宮女,怎麽還沒經過我的窗前！
　　夫子的歷史,手裏的破書,心裏朦朧的感覺！
　　總是要等到阿瑪問，才知道工課只做了壹點點！
　　總是要等到考試後才知道,才知道該念的書都沒有念！
　　壹寸光陰壹寸金,夫子說過寸金難買寸光陰！
　　壹天又壹天,壹年又壹年,辛辛苦苦的時光！
　　陽光下蜻蜓飛過來,壹片片綠油油的荷塘！
　　紫禁城的美麗，比不上天邊那壹條彩虹！
　　什麽時候才能像年長的哥哥們，可以娶妻納妾地逍遙！
　　盼望著散學，盼望著出宮，盼望長大的年紀！
　　壹天又壹天,壹年又壹年,盼望長大的年紀。”
　　胤禛，十三爺都詫異好笑無奈地看向我，十三爺嘆道：“我要考慮把承歡領回去了，再讓她跟著妳胡混，不知道還能幹出什麽來？她究竟懂不懂自己在唱什麽？”
　　我笑說：“等真懂的時候，就不可能用如此清越歡快的聲音唱出來了。”
　　胤禛無奈地斥道：“夫子的嘴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手中的破書？娶妻納妾地逍遙？妳還教了他們什麽？”
　　我笑著側側頭道：“也沒有教什麽，不過唱唱歌，講講故事。”
　　十三爺手輕扶著額頭郁郁地道：“回頭要好好問問承歡，妳的故事只怕不能是孔融讓梨、司馬光砸缸。”我笑而未語。胤禛凝神聽著歌聲，眼中忽掠過壹絲不快，看著我淡淡道：“紫禁城的美麗，比不上天邊那壹條彩虹，盼望著出宮？”
　　十三爺忙岔開話題道：“我們走吧，待會被他們看見，反倒掃他們的興。”
　　胤禛微壹點頭，十三爺提步而行，胤禛卻未動，拉住我的手定定看著我。我笑握著他的手道：“妳怎麽這麽較真？壹句歌詞而已。”說著看十三爺背向著我們，墊起腳尖，在他唇上快速壹吻，又若無其事地站了回去。
　　他忙掃眼看向嬉戲的孩子，發現無人註意，才似笑似氣地看著我，我下巴微挑，笑睨著他。他點點頭無限曖昧地低聲道：“今兒晚上我們再算帳。”我剛才的氣焰壹下子煙消雲散，摔脫他的手，快步去追十三爺，只聞他在身後低低的笑聲，“妳呀，總是紙老虎，壹戳就破，就是花樣子多，真要和妳真刀實槍，妳就……”
　　十三爺已近在眼前，我又臊又急，回頭瞪著他，他搖頭壹笑，未再多言。
　　～～～～～～～～～～～～
　　承歡雖然住在皇後宮中，可她壹天裏大半天的時光總是膩在我身邊，我也喜歡和她在壹起，教她各種遊戲。
　　承歡掏著泥巴修築城堡，裙子早就汙跡斑斑，這會子連臉上也染了幾塊黑泥，她自己渾不關心，我更不在意。
　　她扭著頭看向坐在柳樹下的我，問：“姑姑，妳講的那些公主就住在這樣的房子裏等人去救嗎？”我漫不經心地瞟了眼，點點頭，復又低下頭默默發呆。
　　聽到承歡怯生生地叫了聲“阿瑪”，擡頭看去，十三爺正默默地看著承歡。承歡立在泥地裏，不安地把手往身後藏。我心下壹嘆，孩子們都帶著幾絲畏懼的冷面胤禛，承歡見了就往懷裏撲，反而大家都不怕的笑面允祥，承歡總是壹見著就變了個人似的。
　　十三爺註視著承歡，眼中閃過沈痛，神色有些黯然。承歡跑到我身邊，藏到我背後，叫道：“姑姑。”
　　我對她笑笑說：“回去找嬤嬤洗臉，把裙子換了。”承歡壹喜，偷眼看了眼沒有任何反應的十三爺，撒腿快跑而去。
　　我道：“承歡壹直不在妳身邊，生疏也在情理中，不如妳把她接回府，過壹段時日，父女相熟了，自然就親昵了。”
　　十三爺低頭默了好壹陣子，道：“不用了，我怕我即使把她帶回府，也不敢日日面對著她。”我心下壹嘆，承歡與綠蕪有五分相象，十三爺的愛越重，反而越冷淡。
　　十三爺沈默了會，神色恢復如常，隨意坐在我身側，看著我身上承歡無意印上的幾個黑手印，笑說：“妳對孩子耐心真是好得出奇，難怪弘歷承歡都和妳親近。”
　　我嘆道：“這是他們最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喜歡由著他們高興。將來漸大時，各種規矩就必須全要守了，各種煩惱也就全來了，身在皇家將來總有很多無奈，我寧願他們現在有壹段純粹快樂的時光。”
　　十三爺道：“承歡現在有皇兄，有我們護著，她怎麽鬧都可以，可我們不能護她壹輩子，由著她性子來，在壹般人家也無所謂，頂多被人說壹聲刁蠻，可我們這樣的人家，壹個小錯都有可能是鮮血和性命。”
　　我默默想了會道：“我明白妳的意思，可正因為我們都太嚴守著規矩了，才越發想讓承歡能活得自在壹些。不過妳放心，我心中自有計較，我愛承歡如愛自己的女兒，我不會讓她行差踏錯的。”
　　十三爺輕輕壹嘆未語。我側頭看著他道：“妳年輕的時候，最是灑脫不羈，當年紫禁城中誰不知道十三爺與販夫走卒、雅妓豪客把酒論交的風流？和我還不熟時，就能擄走我，通宵不歸。如今自己守規矩不說，還擔心女兒性子不夠規矩。”
　　十三爺撐著頭，默了壹會道：“我只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過壹生，不要她經歷我們經歷過的苦，寧可她平凡壹點，愚笨壹些。”
　　我低嘆壹聲，抱住膝蓋，道：“承歡雖愛嬉戲胡鬧，卻冰雪聰明，又最會見風使舵，把皇後娘娘和熹貴妃娘娘哄得滿心喜歡。妳看她雖調皮，可弘歷仍喜歡帶著她玩，對她比對親妹妹都好幾分，證明她自己心裏都有分寸的。我雖寵她，但該講的道理也都會說的。”
　　十三爺點點頭，隨意地說：“承歡以前和弘歷玩得親昵，如今怎麽和熹貴妃娘娘也這麽親近？”
　　我淡淡壹笑未語，壹個是將來的皇帝，壹個是將來的太後，我當然會暗暗提點誘導承歡，感情要從小培養。
　　兩人各自沈思發呆，十三爺問：“起先我過來，站了半晌妳都未曾發覺，承歡叫了妳才驚覺，琢磨什麽呢？”
　　我強自壹笑道：“沒琢磨什麽，就是壹時走神。”
　　十三爺垂目凝視著地面道：“妳是為了皇兄命十四弟守皇陵的事情吧？”我沒有答話。十三爺道：“其實遠離京城對他也許是好事。”
　　我埋著頭問：“妳真如此想嗎？”
　　十三爺道：“確如此，我甚至寧願和他互換壹下。皇兄留他在遵化守陵，只是不準他隨意走動，並非幽禁。衣食住行雖不能和京裏比，但也絕不差。”
　　我低低道：“妳和他不同，若不是皇上實在無完全可信賴之人，如今又步履維艱，妳只怕早就泛舟五湖而去。可他壯誌未酬，從統率千軍、馳騁西北的大將軍王到看守陵墓的閑人，心中悲郁絕非遵化秀麗風光能消解。”
　　十三爺說：“皇兄壹直刻意不讓妳知道朝堂上的事情，特別是和八哥、十哥他們相關的事情，就是不想妳費心。聽皇兄說，妳如今日日吃藥調理，若再為這些事情傷神，豈不讓皇兄的壹番苦心全都白廢？何況畢竟是手足，好好歹歹，最壞也就是幽禁。”十三爺微微笑了下道：“在壹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幽禁，也算是遠離俗世煩擾的隱居。”
　　十三爺又勸道：“現在皇兄心情也絕不會好過，太後為了十四弟，和皇兄壹句話都不肯說，也禁止別人稱她太後。如今病勢沈重，卻心心念念只是十四弟，可皇兄現在正在施行新政，本就反對聲浪很大，全靠強硬態度推行，如果十四弟留在京中，妳也知道他那脾氣，壹點面子都不會給皇兄的，當著滿朝大臣的面可以和皇兄對著幹，讓皇兄威儀何在？又如何讓眾臣服從？若被有心人挑撥利用了，後果更是難料。若曦，這些事情是妳無能為力的，妳放開手吧！”
　　我頭伏在膝蓋上沈默無語，十三爺凝視著遠方，也默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