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步步驚心 by 桐華
2018-9-3 09:57
雖是冬天,但沒有風,太陽又真不錯,曬得人暖洋洋的,覺得全身骨頭都酥了,再加上還有精彩的馬術表演看,真是人生快樂事也。
太子爺前幾日就給各位阿哥福晉格格少爺小姐們派了帖子,上雲:馬上競技,大家同樂等等壹長串子話。其實照我看就壹句話:我好悶,大家都來陪我玩吧!
帖子上說,不論男女只要騎得好,都有賞。對於賞賜,只怕在場的各位主子們,沒有壹個放在心上,湊個樂子罷了,當然也有不少人當真,不過卻不是為了賞賜,而是為了給太子阿哥們留下深刻印象,領導對妳有印象了,日後有了油水時,才會惦記著妳。
姐姐本來不想來的,被我扭股糖似得磨了半天,才答應了。
我雖不會騎馬,但也隨大家穿了壹身騎裝,平添了幾分英氣,攬鏡自照很是滿意。姐姐也說好看,看看她,看看自己,我暗自感嘆,這兩姐妹的娘親肯定是個美人,只可惜紅顏薄命。
滿族兒女絕大部分都是會騎馬的,皇室子弟更是從小就勤練,此時三三兩兩的都在外面遛馬,這個三面圍著的大帳裏的座位絕大部分都空著。我和姐姐進去時,正在裏面坐著說話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忙上前來給姐姐請安。我看十三阿哥今天心情好象很不錯的樣子,不禁偷著多看了兩眼。他立即就有所察覺,側頭向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我忙移開了視線,卻看到十四阿哥正看著這壹幕,本來也沒什麽,可不知道怎麽的,臉就有些紅了。
突然聽到帳篷外壹陣叫好的聲音,夾雜著掌聲。我們都向帳外凝神看去。只見壹匹通體雪白的馬,風馳電掣地縱橫在天地間,壹位身穿艷紅騎裝的女子坐在馬上,殷紅的裙裾在風中翻飛。她時不時地用馬鞭卷起地上預先放好的小彩旗,鞭鞭未落空。引得四周的人喝采聲越發響亮。
我從未見過女孩子有這麽精彩的騎術,不禁看直了眼,隨著眾人拍掌大叫,她壹圈跑完,勒著馬緩緩退出了場子,而周圍的人還在大聲喝采。我看得十分激動,忍不住拉著姐姐說:“天哪!我現在才知道什麽是颯爽英姿,今兒沒白來,竟看到如此人物。”
姐姐笑著推開我道:“妳要喜歡,趕明自己也好好學學。”
我無限欽羨地回想著剛才的那壹幕,嘆氣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強求不了。”
旁邊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聽到,“噗哧”壹聲都笑了出來。
正在回味剛才的驚艷壹幕,壹個穿著艷紅騎裝的姑娘,手握馬鞭走了進來。我壹看立即把滿臉的激動回味都尷尬地收了起來。她!她竟然是過去的明玉格格,現在的十福晉。我暗嘆,十三阿哥的確有喜歡她的理由,如此醉人英姿怎不令英雄折腰呢?
她進來後,隨意地打量了周圍壹圈。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立起身子請了安。我覺得無限同情十三阿哥,這個‘嫂子’叫得要如何痛苦呀!
她擡著下巴,目視著我道:“還是壹點禮數都不懂!”
我這才想到,她現在身份不同了,我應該給她請安的。可轉而壹想,她都沒有給姐姐請安,我幹嗎要給她請安。哼,不理她!剛下定決心可又突然想到,十三阿哥正在身側看著呢!心不禁抖了抖,覺得還是不要招惹這個霸王的好,於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向十福晉躬身說道:“福晉吉祥。”
她哼了壹聲沒有理我,自找位子坐下。我等她坐定,自己也坐下了。
壹時有些冷場,大家都沈默著。正在這個時候,太子爺領頭走了進來,身後隨著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我們都忙站起來請安。
太子爺笑道:“都起吧!”壹面坐下,壹面對十福晉說:“皇阿瑪早就誇過,郭絡羅家的格格最有我們滿族格格的樣子。今日壹見,果然名不虛傳。”
十福晉笑道:“太子爺過獎了,那是皇阿瑪對姐姐的贊譽之詞,我不敢冒受。”
這是我自婚宴後,第壹次見老十,心裏有壹點不太自在。他自打進來後,就壹直目光炯炯地瞅著我,我更是心裏直打鼓,壹眼也不敢看他。
此時場中壹個年輕的男子正在表演,我雖然討厭明玉,可也不得不承認他實在不如十福晉,所以看得不是很專心。
正在有壹搭沒壹搭地看著,聽到十福晉說:“馬爾泰.若曦,妳既然穿了騎裝,為何不上場演示壹下呢?”
我心嘆,來了,來了!可顧慮到十三阿哥就在旁邊,也不敢亂說話,忍了忍沒有吭聲,姐姐投了我贊許的壹瞥。
沒過壹小會,又聽到十福晉說:“聽說馬爾泰將軍的女兒都是在軍營中長大的,騎術壹定有過人的地方,為何不趁今日給大家露壹手呢?”
我心裏恨恨地想,妳有完沒完?妳那樣的騎術,連壹般男子都比不上,妳當然想要我去丟這個臉了,壹面恨恨地想著,壹面看了看她,瞅了瞅十三阿哥,終是接著保持沈默。
姐姐對我突然轉了性子,很是贊許。可太子爺卻笑說:“馬爾泰.若曦,上場去給大家演示壹番吧!”
我趕忙站起來,還未開口,就聽到十阿哥說:“她不會騎馬,上次和我們壹塊去遛馬,只能小廝牽著馬,帶著她遛。”
我心想,老十啊老十,妳這哪是在救我,根本就是在害我。
果然,就聽道十福晉冷笑道:“看來傳聞也不全可靠,都說馬爾泰軍營中個個能騎善射,有眾多馬術超群者,今日看來,都是無稽之談,只怕英雄不見得有,狗熊倒不少。”
她話音剛落,姐姐就站了起來,微微壹笑,對太子爺說:“臣妾願意上場演示壹圈,只是臣妾今日沒有騎馬來,要借用壹下十福晉的馬。”我暗自想,這個十福晉,說什麽不好,偏偏說到姐姐的軟肋上,又有些擔心,不知道姐姐的騎術如何。不過事已至此,只能靜看了。
太子點頭同意後,姐姐轉身出了大帳。我心裏有些急,走到帳前觀看。
不壹會的功夫,只見壹驥白馬馱著姐姐奔進了場子,速度倒是未見得比十福晉騎得快,可姐姐時而側騎壹會,時而雙手抱著馬脖子身子緊貼馬側騎壹會,時而單手支撐馬鞍騎壹會,時而還在馬上打個翻身。她根本不是在騎馬,而是壹個美麗的精靈正在馬上隨意起舞。
場外已經是壹浪高過壹浪的喝采聲,帳內也是壹片叫好聲,幾個精於騎術的阿哥,如十、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是滿口叫好。我更是鼓足了勁的鼓掌。
最後,姐姐直立在馬上,策馬從遠處直奔大帳而來。姐姐今日裏面穿了壹件窄袖水紅緞裙,外套銀鼠短襖,腰裏系著壹條蝴蝶結長穗帶,頭發簡單挽髻,以十二顆等圓的瑩白珍珠扣住。站在馬上,裙裾迎風而舞,絲帶獵獵飄動。本就風姿俏美,此時看來更是恍若九天仙子落凡塵。
只看她漸漸逼近大帳,速度卻仍然未減。我有些擔心,周圍的侍衛也都快速護了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大家越來越緊張,漸漸周圍壹片寂靜,人人都憋著壹口氣。忽聽壹長聲馬嘶,馬定定地立在了帳前十步遠的地方,姐姐此時仍然端立馬上。四周保持了片刻的寂靜,緊接著帳內帳外爆出了雷鳴般的喝采聲。
姐姐跳下馬,隨手把韁繩交給旁邊的侍衛走了進來。進帳後,姐姐俯下身子向太子說道:“臣妾冒失,請太子爺責罰。”
太子爺朗笑著道:“如此好的騎術,該賞,怎麽能罰呢?”
我偷眼瞅了壹眼十福晉,臉色雖很是難看,但也是滿臉欽佩。
太子爺壹面讓姐姐起來,壹面對八阿哥說道:“老八,妳這個福晉的騎術可比妳要好。”
八阿哥溫文爾雅地壹笑說:“正是。”
我卻心裏有些微微地心疼,他是知道來龍去脈的吧?
經過這兩場精彩的表演,大家對後面的表演都不是很上心,看得也不是很專註。而姐姐自打落座後,就壹直在走神,臉上滿是掩也掩不住的黯然。八阿哥微微笑著低頭沈思,可那絲笑,我怎麽看都滿是苦澀。我心裏也覺得很是憋悶,遂起身悄悄從帳內溜了出來。
漫無意識地隨便走著,心想看姐姐的騎術,就知道那個教她的人只有更好了。如此說來,也肯定是壹位身姿矯健的男兒。他們本應該是翺翔在西北茫茫戈壁上壹對雄鷹,可現在卻是壹個長眠於地下,壹個深鎖在候門。
正在神傷,聽到身後壹個聲音嘲弄地道:“已經是人家的人了,再傷心也沒用的。”
我壹回頭,看是十三阿哥,正壹臉懶洋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身後跟著那匹大黑馬。
我壹看他那表情,有些生氣,雖知道他肯定又想拐了,但也懶得解釋。嘴裏只淡淡道:“彼此,彼此!”說完轉回身,繼續前行。
他有點楞,琢磨了壹小會,突然反應過來,大笑著跟上來。我聽他笑得古怪,不禁停下來。他走到我身前,壹面大笑著,壹面指著我道:“我說呢?剛剛在帳裏脾氣那麽好,原來……原來竟是以為我看上人家了。”說完更是壹陣高聲大笑。
我本來被他莫名其妙地笑弄得有些惱。此時,聽完他說的話,心裏有些茫然,漸漸回過味來,也覺得可笑,又想到他對我的誤解,更是覺得可笑,忍不住隨他大笑起來。
兩人相對大笑了壹會,漸漸停下來。可仍是微笑著看著對方。經此壹笑,兩人之間的那點敵意倒好似慢慢地化了開去。我舉步前行,他也在側旁慢步走著,那匹大黑馬跟在我倆身後。
我邊走邊想,還是覺得怎麽會有這麽烏龍的事情呢?嘴邊含著笑,忍不住對他道:“我也不喜歡十阿哥的。”
他壹楞,步子停了下來,細看我表情認真,又禁不住地開始大笑起來,我在壹旁微笑地看著他。笑完後,他嘆道:“扯平!”
兩人走到壹處微高的土坡。我揀了壹塊略微平整的地方坐了下來,雙手抱著膝蓋,望向遠處的跑馬場。他也坐在我身邊,隨我看向那些隱隱約約的人和馬。大黑馬隨意地停在我們身旁,蹄子刨著地。
兩人沈默了半天,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問:“妳那天晚上為什麽傷心?”
他凝視著遠方半天沒有吭聲。我等了會,輕聲道:“若為難,就不要說了。”
他又沈默了壹小會,道:“其實也沒什麽,那天是我額娘的忌辰。”
我‘啊’了壹聲,側頭看著他,壹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好又轉回頭看著遠方沈默著。又過了壹會,他強笑了兩聲道:“在很多年前的同壹天,額娘嫁給了皇阿瑪。”
我聽完,心裏不禁很是為他感到難過。壹個女子就這樣走完了壹生。如今只怕除了她的兒子以外,再沒有人記得她是何時在如花美貌的時候出嫁的,又是何時在韶華正好的時候離開的。而那個本應該記住這壹切的人,卻因為富有四海而根本不可能記得他是何時拿喜稱挑開了壹張似玉嬌顏的紅蓋頭的。
想到在十阿哥的大婚之日,十三阿哥面對滿堂刺眼的紅,心中卻是壹片慘痛的白,情何以堪!心裏原本因為他那天的粗魯而有的略微不滿完全消失,只余無限同情。
兩人靜靜待了半晌。他帶著笑意,轉頭看著我問:“妳既不喜歡十哥,為何我看到妳為他唱曲子?又為何人人都說妳為他發瘋?”
我側頭細想了想,問:“知道虬髯客初見紅拂女時,紅拂在幹什麽?”
他稍微怔了壹下,慢慢思索著回道:“紅拂正在梳頭。”
我壹笑說道:“男女之間還可以如虬髯客和紅拂女的,彼此關心照顧,卻非關風月,只為真心。”
他聽到這裏,臉部表情頗為動容,凝視著我,我坦然回看著他。過了半晌,他說道:“好壹句‘非關風月,只為真心’!”
我看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也很是開心,畢竟在古代異性之間平等的友誼只怕比較新鮮,只怕大多數的人都不能接受的,而他竟然帶著贊許接受了。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我看遠方的人好象在準備著離開,站起身道:“該回去了。”
他隨我站起身子,突然問:“去喝幾杯如何?”
我訝然地看著他,他朝我溫暖地壹笑。我心頭也不禁暖和和的,慨然說道:“有何不可?”
他看了看馬,問道:“共騎壹驥?”
我壹笑道:“也不是第壹次。”
他大笑兩聲先上了馬,然後把我拉上馬,讓我坐在他身後,壹聲‘駕’,兩人飛奔而去。
他策著馬,在安靜的胡同裏穿來穿去,最後停在了壹個精巧的四合院門前。
開門來的老仆婦壹見是他,忙趕著給請安,陪笑道:“十三爺怎沒事先派人來說壹聲呢?姑娘現在正見客,我這就去給姑娘通報,讓她趕緊打發了人過來。”
十三阿哥道:“不用了,今日只是借妳這地方和朋友喝喝酒,妳去置辦壹桌酒菜就可以了。”
那老婦偷著看了我壹眼,見我衣容華貴,又正瞅著她,忙低頭應是。
十三阿哥對這個四合院很是熟悉,領著我進了壹個布置得極其素雅的屋子。屋中簡單擺了幾件花梨木桌椅,其余壹概裝飾俱無,只在靠窗的案上供著個白瓷瓶,瓶中隨意插了幾桿翠竹。
我四處打量了壹下,隨著十三阿哥落座,笑問:“紅顏知己?”
他壹笑說道:“平常煩悶時經常過來喝幾杯酒,能說得上話。”
我點點頭,心想這裏住的姑娘應該是個雅妓,等閑之人是絕對不會見的。
不壹會,那老婦帶著兩個丫頭,端了酒菜進來,安置停當後,退了出去。我和十三阿哥這才開始飲酒吃菜。
幾杯酒下肚後,兩人話漸漸多了起來。從宮中瑣事說到古今趣聞,從浩瀚漠北談到煙雨江南,從山水詩詞聊到古今賢士。最後發現兩人竟然都是嵇康和阮籍的推崇者,本就已經覺得十分投契,這下更是相見恨晚,我心裏更是十二分的激動。
在中國幾千年的思想文化發展中,儒家思想中的三綱五常,象壹張巨大的網,把獨立的個體牢牢束縛在以皇權為中心的政治霸權和文化霸權中,從而發展不出完整的個人主義。但生逢亂世的嵇康可以說是壹個意外,象壹道閃電劃過黑夜的天空,雖短暫但亮麗。他的傳世名作《與山巨源絕交書》中闡述了他認為人性是真實平等的原則。他“非湯、武而薄周、孔”,認為儒家所推崇的聖賢,不過只是壹類人的價值準則,並不應該要求壹切人都必須效法。個體的幸福只有個體自己才最清楚,個體有權追求自己認可的幸福。可以說,嵇康的思想和現代社會的平等自由,個人主義是有很大共通點的。
我雖早已知道十三阿哥是不羈的,但也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會推崇嵇康,特別是他作為皇室子弟,身處統治階級的金字塔尖,卻絲毫不稀罕、也不維護自己的身份與利益。這份從天而降的意外之喜和覺得在這個古代社會終於有壹個人能明白我內心深處想法的感覺讓我狂喜,不禁越發高談闊論。
而他大概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儒家文化盛行的時代,碰到我這樣的女子,畢竟連男子也少有敢對儒家思想提出質疑的。他帶著三分驚訝、三分欣賞、三分喜悅陪我壹塊侃侃而談。
說得興起時,我端著酒杯說:“其實我這麽喜歡嵇康還有壹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他以為我又有奇談妙論,忙凝神細聽。我半瞇著眼睛,面帶微笑地道:“中國古代歷史上美男子雖很多,如宋玉潘安之流,可總帶著壹股子陰柔美,可嵇康卻是不同的,史書上說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到他的人怎麽評價他來著?”
十三阿哥說:“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雲:‘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我壹拍十三阿哥肩膀,笑著說:“正是!嵇康是陽剛的,健康的,是金色陽光下壹株高挺的青松,積雪壓不垮,寒風吹不倒。”我忍不住重重地嘆氣,無限神往地慢聲誦道:“可謂尚氣任性,慷慨激烈,何為丈夫?此為丈夫!”
十三阿哥大概從沒聽到女子公然談論傾慕男人的皮相,越聽眼睛越直,聽我說完後,看著我的表情半天沒有聲音,最後嘆道:“真名士自風流!”
不可否認,剛開始和十三阿哥結交時,我是存著私心的。畢竟從表面上看我是八爺這邊的人,姐姐更是八阿哥的側福晉,而歷史卻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獲得了這場戰爭的最終勝利,我雖然不可能扭轉歷史,但我可以盡力給自己留條退路。
可經過這次的交心暢談,我卻真的認為他是我的知己了。畢竟在這裏誰會認為本質上每個人生來就是平等的?誰會認為即使是天子也沒有權利讓所有的人都遵照他的要求?雖然他只是因為推崇嵇康而對現存的文化體制有所質疑,雖然他只是因為本性灑脫不羈,所以才曠達包容,但對我而言已經足夠令人驚喜了。
等我們喝完酒,十三阿哥送我回貝勒府時,天已黑透。十三阿哥雖已經放慢了馬速,我還披著件他為我借來的披風,卻仍然感覺有些冷。他扶我下馬後,我道:“妳先去吧!”
他想了想說:“還是我自己和八哥說清楚。”
我笑道:“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我姐姐不會舍得的。”他壹笑沒有理我,自顧上前拍了門環。
我看他執意如此,也就隨他。門很快就開了。兩個開門小廝見我和十三阿哥並排立在門前,大驚下忙請安。十三阿哥淡淡道:“起吧!去給貝勒爺報個信,就說我來了。”壹個小廝立即飛奔而去,另壹個忙掩了門,領著十三阿哥往前廳而去,我向十三阿哥點點頭,自行回姐姐屋。
我回到屋子裏時,別的丫頭都不在,只有巧慧陪伴在側。
姐姐臉色鐵青,看著我,說:“妳應該還記得我說過‘只此壹次,別無下回’。”
我站在那裏,壹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和朋友壹時興起遊玩在外的事情,我在現代是經常做的,可是在古代,這麽壹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竟然讓周圍的人反應這麽大,我不禁嘆氣再嘆氣。
我壹直沈默地站著,因為我覺得我沒有辦法和姐姐溝通這件事情,我們有著三百多年的代溝,姐姐也壹直壹臉無奈,傷心地看著我。
默立了半天,最後姐姐疲憊地揮了揮手說:“下去吧!”
我看著她的樣子,心裏也很是不好受,可我實在不覺得我有做錯什麽。在這裏我已經失去了很多東西,我不想連自己交朋友的權利都被剝奪,即使這樣做傷了姐姐的心。最後,只得默默轉身回房。
早上醒來時,時辰已經不早。我仍賴在床上不肯起來,眼睛望著帳頂,想著昨晚和十三阿哥在外面的事情,越想越開心,恨不得立即再找了他去喝酒。
正沈浸在這個時代中也能找到壹個知己的喜悅中,帳外的丫頭叫道:“小姐,貝勒爺打發人來叫妳過去。”
我壹聽,忙翻身坐起,收拾停當後,惴惴不安地隨候在外面的太監而去。
到了書房門前,李福正立在門口,替我推開門,讓我進去。他留在門外拉上了門。隨著“嘎嗒”壹聲的關門聲,我強自冷靜了半天的心終是開始狂跳。
八阿哥壹身月白長袍,正立在壹個半人高的青瓷甕旁,甕中隨意插著十幾卷卷軸字畫。聽我進來,他沒什麽反應,仍舊姿態閑雅地看著窗外。陽光透過六棱格的窗戶打進來,照在他的臉上,斑斑駁駁,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昨晚十三阿哥說了些什麽,也不知道他心裏究竟怎麽想,不敢吭聲,只能呆立在門口。過了半天,他轉過身子,臉上帶著微笑,問:“妳昨天和十三阿哥弟幹什麽去了?”
我想了想,問:“十三阿哥沒有和妳說嗎?”
他道:“我現在在問妳。”
我心亂如麻,但仔細壹想又覺得昨日雖說有些出格,可畢竟沒什麽不可對人言的,遂坦然凝視著他的雙眼道:“十三阿哥帶我去壹個地方喝酒了。”
他聽完我的話,沒有任何反應,臉上還是那永恒的微笑,只是眼睛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似乎想透過它們直接看到我內心深處去。我坦然和他對視了壹會,終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得轉回頭,假裝要找位子坐下,走離了他的視線。
剛坐下,他卻輕聲說:“過來。”我擡頭疑問地看著他,他溫和地壹笑,仍輕聲道:“過來。”
我確定他是很認真的,只得慢慢站起,低著頭,壹步壹挪地蹭過去。到他身邊三步遠的時候,我就停了下來,低頭看著腳下的水磨石地板。
他微不可聞地嘆口氣,輕聲說:“我就那麽可怕?”壹面說著,壹面走近了兩步。
我發現,每次只要和他站近,我就有壓迫感,覺得心也慌、腦也蒙,完全不能正常思考。他輕輕把我的手挽了起來,我下意識地縮手,他緊了緊手,道:“別動!”他從懷裏掏出壹個外面晶瑩碧綠,當中有壹道殷紅似血的細線的玉鐲,往我手上套去。
他慢慢把鐲子推到我腕上後,放開了我的手,走回桌邊坐下。他離我遠了,我覺得腦子又變得清楚起來。開始琢磨,這個……這個究竟算怎麽回事呢?我不是來聽訓話的嗎?正在琢磨,聽他柔聲道:“吏部的姚侍郎還要過來,妳先回去吧!”
我怔怔“哦”了壹聲,做了福退出來。門外的李福見我出來,忙給我躬身請安,我只顧著自己琢磨,沒有理他,自去了。
回來後,姐姐見我壹臉茫然,大概以為我被八阿哥訓話了,微微笑了壹下,淡淡說:“是該立立規矩。”我沒有吭聲,手藏在袖子中,自回了自己屋子。
晚上吃飯的時候,姐姐瞅到我腕上的鐲子,壹楞,立即問:“哪來的?”
我正驚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姐姐卻點了點頭,道:“十三阿哥弟出手真是大方,這可是罕見的鳳血玉。”看來姐姐是誤會了,不過反正我沒有辦法解釋,只能讓十三阿哥先白擔這個虛名。
姐姐竟沒有責怪我,反倒輕嘆了口氣說:“這麽多阿哥中,十三阿哥弟倒的確是最出挑的,有其他人沒有的俠氣。”
我低著頭笑,心中隱有得意,姐姐也不是壹般人,壹般的娘娘福晉格格們只會看到十三阿哥沒有額娘,沒有母系勢力,沒有錢,是個壹窮二白的阿哥。
用完膳,茶都喝了半盅,姐姐卻又冷不丁地說:“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不如永遠不要動念頭。”
我端著茶,楞在那裏,想了半天,都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後沒頭沒尾地回了句:“我會照顧好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