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步步驚心 by 桐華
2018-9-3 09:57
日子壹天天過,我開始覺得生活無比沈悶,翻來覆去就那麽些事情可做,姐姐又對我冷冷淡淡。整個貝勒府能去的地方我已蕩了無數遍。我開始無比懷念深圳的紙醉金迷、狐朋狗友、燈紅酒綠,而這裏只有男人才能享受那些。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石頭上,對著湖面郁悶:
“唉!”
“唉!”
“唉!”
……
忽聽到身後十四阿哥的聲音,“我贏了!”。
回身看,見九、十、十四阿哥正站在身後,忙起身請安。十阿哥大聲道:“妳怎麽嘆個沒完沒了的?妳這幾口氣嘆得我二十兩銀子沒了。”
九阿哥加了句:“還有我的二十兩。”
我困惑地看著笑的合不攏嘴得十四阿哥。他笑道:“我們打賭妳究竟能嘆多少口氣,九哥賭妳不超過二十聲,十哥賭妳不超過四十聲,我賭妳超過四十聲。”
我想了想,問道:“我有嘆那麽多聲嗎?”
三人異口同聲地說:“怎麽沒有?”
我努了努嘴,沒有說話。
十阿哥問:“妳幹嗎嘆氣?”
我剛想回答,十四阿哥就說:“先別說,我們再猜猜,還是二十兩。”
我笑說:“賭上癮了!”
十四阿哥催道:“九哥先猜。”
九阿哥擺擺手說:“我猜不出來,妳倆猜吧!”
十阿哥仔細地看看我的臉說:“無聊。”
十四阿哥笑說:“看來今日只能賺四十兩了,我也猜是無聊。”
我板著臉搖了搖頭說:“不是無聊!”
兩人都是壹楞,疑惑地看著我,十阿哥問:“那是什麽?”
我嚴肅地說:“是非常,非常,非常無聊!”說完,壹時四人都笑了。
十四阿哥笑說:“別再無聊了,快要過中秋節了,宮裏有宴會。”
我算了算日子,說:“居然要過中秋了。”續問道:“妳們是要去見貝勒爺嗎?”
十阿哥回說:“是!不過姚侍郎正在書房,我不想見那呱噪老頭子,所以在園子裏先轉轉。”
我想了想說:“待會我和妳們壹塊去給貝勒爺請個安,可好?”
十四阿哥挑了挑眉毛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瞪了他壹眼沒有吭聲。
進書房時,八阿哥看我和三位阿哥壹塊進來,也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只微笑著讓我坐。
我笑了壹下說:“我的話很短,說完就走,站著就行了。”
他向後靠在椅背上,隨手把玩著個鼻煙壺,嘴邊帶笑地說:“妳的事情,我幫不上忙。解鈴還需系鈴人。”
我楞了壹下,沮喪地做了個福,道:“若曦告退。”
他笑說:“去吧!”我轉身出了書房。
邊走邊想,救兵沒搬到,看來只好自力更生。回屋時,姐姐還在經房念經。我在屋裏壹邊繞著圈子,壹邊想怎麽說呢?正想著,姐姐進了屋,看我在地上打圈子,沒有理我,自去斜靠在榻上。
我忙跟著坐過去。默了半晌,幽幽地說:“額娘去時,我才剛出生。從小到大,只知道,爹爹說我是‘闖禍精’,姨娘討厭我頑劣,別的兄弟姐妹,雖有個別還算要好的,可畢竟不是壹個娘生的。只有姐姐,我倆是壹個娘胎裏的,姐姐對我又壹向疼惜,妹妹有什麽不對的,不管姐姐是打也好,罵也好,我都是聽的。可姐姐對我不理不睬,我……我……”說著時,壹面想到永遠無法再見父母,壹面也的確難過於姐姐這幾天的冷淡,眼淚湧了出來,哭著說不出話來。姐姐聽著,也是眼淚直往下掉,直起身摟住我,兩人抱著又哭了壹會子,才在巧慧,冬雲的勸下慢慢收住了眼淚。
姐姐壹邊用絹子印著眼淚,壹邊說道:“妳以後可要把這暴烈脾氣都改了,要不然自己的小命是怎麽丟的,都不知道。”緩了緩又說:“妳以為郭絡羅家的明玉格格是好打的?這次若不是貝勒爺替妳兜攬著,不管是嫡福晉還是額駙府都放不過妳的。”我聽完,看姐姐如此難過,只知道點頭答應。
自那天姐妹抱頭哭完後,姐姐的氣才算是全消,待我更是溫柔體貼。因快要過中秋節,嫡福晉身子不便,所以府裏過節的事情還是姐姐在操持,日日忙得不消停。
我心裏的疙瘩沒了,心情好過不少,又做起了富貴閑人。最令人開心的事情是自上次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面前嚷嚷完無聊,他倆時有些新奇小玩藝派人送過來,解了我不少的悶,又時時猜測下次會送什麽過來,惹得滿屋子的丫頭都跟著興沖沖的,笑鬧聲不斷。
轉眼中秋在邇,府裏壹片喜氣洋洋。因為要入宮赴宴,姐姐每日都把規矩壹講再講。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讓我壹背再背,唯恐我當日舉止不當。
至十五日下午,貝勒爺、姐姐都裝扮妥當,我也收拾停當,遂壹行人各自乘了轎子往紫禁城行去。
因上大學時選修卷軸畫史課,故宮常有畫展,所以我經常去,不過只熟悉繪畫館附近的幾個地方。故宮太大了,從來沒有逛完過。今日即將欣賞到這個宮殿的全盛狀態,說不激動那是假的。
壹道道門,壹重重禮,壹排排衛士,我已經完全暈了,精神高度緊張,唯恐行差踏錯,根本顧不上看周圍的環境。這才暗自慶幸,姐姐訓練得好。
好不容易坐定,感覺腳有些發軟。緩了緩勁,四處打量:懸燈萬盞,亮如白晝,鼎焚龍檀之香,瓶插長青之蕊,銀光雪浪,珠寶生輝。
暗自嘆道:好壹派皇家氣象,根本不是現代的電視劇可以描摹萬壹的。
眾位妃嬪阿哥福晉格格漸漸到齊,各自坐定。又等了壹小會功夫,只見壹隊太監快步而來,各自按方向站定,壹個聲音遠遠傳來“皇上駕到”,大家都起身站定,又過了壹會,才看見壹個中等個頭,身穿黃袍,帽飾美玉,面貌古拙,臉帶笑意的中年男子緩步行來。
大家呼拉拉地全部跪倒在地上。我心想,千古壹帝,康熙爺!
雖跪了壹地的人,但壹個大喘氣的都沒有。待康熙坐定,旁邊太監高聲叫道:“起!”大家這才紛紛起身立著。
康熙笑看了壹圈底下的人,說道:“都坐吧!難得過節,都隨意些。”眾人齊應:“喳!”各自落座。
話雖這麽說,但我看大家都是該守的禮壹點也不敢差,不禁嘆道,這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威嚴。
酒過三巡,席上的氣氛才有些活絡。
幾個小阿哥們也開始互相逗起樂子來,紛紛相對舉杯,其中十阿哥的嘈嘈聲最是響亮。太子爺、四阿哥、八阿哥也自談笑飲酒。
我正遊目四顧,突然對上明玉格格的視線,她恨恨地盯著我。我立即沖她露了個無比燦爛地笑,心想,氣死妳!她越發恨恨地瞪過來,可突然之間,象是反應過來什麽,抿抿嘴角,也朝我嫵媚壹笑,我立即感覺全身壹股涼意,打個哆嗦,心嘆道,果然還是笑面虎最可怕。
吃吃喝喝,飲飲停停,笑笑看看,雖沒人搭理我,但我很是自得其樂。幸逢盛會,豈能不盡情享受?
正低頭樂,突然變得很安靜,壹擡頭,看見大家都看著我。聽到太監說:“馬爾泰.若曦上前覲見!”
我壹驚,壹時反應不過來,突然壹個激靈,忙起身,出席,上前,跪倒,邊磕頭,邊脆聲道:“皇上吉祥!”
康熙道:“起來回話。”
我壹邊立起,壹邊想,所謂何事?康熙笑問:“這就是‘拼命十三妹’?”
側旁的壹個妃子陪笑說:“真沒想到居然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眾目睽睽,只覺得非常緊張,康熙看著我笑問:“妳見朕,很緊張?”
我覺得再不說話肯定不行,只得應道:“是!”
康熙好象覺得頗為好玩,接著問:“為什麽?”
我想了想,回說:“初次得見天顏,覺得威嚴無限,所以緊張。”
康熙‘嗯’了壹聲,又問道:“妳覺得我很威嚴?”
我心想,天哪!怎麽沒完了?心裏仔細思量著怎麽回答,壹個答不好,只怕就要玩完。
康熙見我沒有立即回答,繼續笑著問:“妳怕朕?”
我心想,只有暴君才希望人人怕他,自古明君都要得是人心服,再不敢遲疑,趕忙說:“不是,皇上壹代聖君,奴婢怎麽會怕呢?只是奴婢第壹次進宮,覺得天家氣象威嚴,心裏有些緊張。”
康熙笑著問:“壹代聖君?妳為什麽認為朕是壹代聖君?”
我心裏那個苦呀!為什麽?歷史早有評斷,可又不敢直接照搬什麽六歲登基,擒鰲拜,平三番,收臺灣,平定噶爾丹之亂……因為那是康熙晚年自己給自己的評價,我不敢搶他的臺詞。只好拼命琢磨,腦子飛速轉了好幾圈,冒出的竟然是高中課本上的《沁園春.雪》,心裏也覺得很是貼切,顧不得那麽多了,救命要緊,只好朗聲說道: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
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壹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康熙帝聽完,點點頭,笑說道:“聽慣了堯舜禹湯,今日這話倒是新鮮!”
我心裏大嘆,怎麽把堯舜禹湯給忘了呢?不過現在看來效果甚好,這個馬屁算是拍得還不錯。
康熙說道:“看來妳不是光知道‘拼命’!”又對旁邊的太監說:“賞!”我又忙跪倒在地上,領完賞賜,退了下來。坐回位子,發現手心都是汗,擡頭看,發覺太子爺和四阿哥正在仔細打量我,又趕忙把頭低下。
這麽壹鬧,康熙心情好似大好,眾位陪著的嬪妃也跟著談笑宴宴。
眾位阿哥紛紛上前給康熙敬酒,說吉祥話。
九阿哥走回座後,只看得十阿哥走上前,端著酒說道:“皇阿瑪,吉祥話都讓哥哥們說完了,我沒什麽好說的了,只恭祝皇阿瑪身子安康。”說完壹仰脖子喝了酒。
康熙搖了搖頭,道:“記不住文章詞句,只有說俗話。”
康熙身旁壹個容貌嬌艷的妃子笑道:“雖是俗話,但說得倒是實在!”
康熙點了點頭,看著十阿哥,想了想說道:“已經十七了。”
那個妃子陪笑著道:“九阿哥在這個年紀已經立了福晉,也該給十阿哥立福晉了。”
她話音剛落,眾位阿哥都很是註意地聽了起來,十阿哥低著頭壹副思索的樣子。
康熙說道:“是到年紀了。”
妃子又陪笑說:“前日靜格格剛和我提起,小女兒明玉年齡差不多了,要我幫忙參詳合適的人,我看和十阿哥倒是般配。”
十阿哥聽到這話,猛然擡起頭來看著康熙,滿臉緊張,康熙點頭道:“是般配。”
康熙默想了會,看著十阿哥說:“就立郭絡羅.明玉為老十的嫡福晉吧!”
十阿哥早漲紅了臉,趕忙高聲說道:“皇阿瑪,兒臣還小……”
話還沒有說完,康熙就打斷道:“十七還小?”
十阿哥急得直在頭上亂撓,壹面急聲說:“四哥、八哥都是先立的側福晉,要不,也先給我立側福晉吧!”
康熙板著臉道:“胡鬧!明玉做妳的嫡福晉,還委屈了妳不成?”
十阿哥急得不知道怎麽回話,忙跪倒在地上說:“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只是,只是……兒臣,只是想……”
話未成句,八阿哥已經站起,面帶微笑,態度從容地緩聲說道:“皇阿瑪,兒臣看十弟只是感覺有些突然,壹時半會反應不過來而已,等醒過神來,只怕高興還來不及。”
十阿哥猛然回頭瞪大眼睛盯著八阿哥,紫漲著臉,臉上幾分急,幾分怒,幾分痛,更多的是幾分哀求。
八阿哥也盯著他,嘴角仍然帶著笑,叫道:“十弟,還不快謝恩!”
十阿哥盯著八阿哥只是看,八阿哥卻仍然是壹副溫文爾雅的樣子,眼睛幽暗深重,辨不明那裏面盛著什麽。
最後,十阿哥滿臉的哀求,心痛,憤怒全部化去,只剩壹臉漠然。他慢慢轉回頭,手趴在地上,慢慢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腦袋觸地的聲音清晰可聞,高聲說道:“兒臣謝皇阿瑪!”
八阿哥緩緩坐了下來。
我只覺得那三個響頭,全磕在了自己心上。壹聲、壹聲、又壹聲,重重地壓下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早知道古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約之言,個人很難有自主權,可是真實面對這壹幕時,才感覺到它的殘酷。
我憤怒地盯著明玉,她也壹直看著我,臉上幾分淒楚,幾分得意,幾分不甘,還有幾分恨。可慢慢地,她臉上的淒楚,得意,不甘都消失,緩緩化為壹個嫵媚的笑容。她在我憤怒的目光中,婷婷站起,儀態端莊地上前謝恩。看著十阿哥和她並排跪著的身影,我只想大喊,為什麽?為什麽?他不是阿哥嗎?他不是有最尊貴的身份嗎?為什麽這最尊貴的身份剝奪了他最珍貴的東西:自由!
想到姐姐,再看看眼前壹幕,還有漸漸逼近的選秀日期。難道這就是這紫禁城中所有人的命運?壹直隱藏著的恐懼全部湧了出來,我又會被指給誰?看著康熙身旁,年紀可做他女兒的妃子,看著宴席上壹張張陌生虛偽的臉,我全身簌簌發抖,腦子裏不可控制地想我是會給這個老頭做側室,還是給那個少年做正妻?
我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宮門,只記得在府門前,轎子剛停,我就沖了出來,跑進了大門,身後壹片驚叫聲。
我只是跑著,飛快地跑著,拼命地跑著,使勁我全身力氣地跑著,我覺得我要找個地方躲起來,要不然我也會莫名其妙地要嫁給壹個人。
身後,丫鬟、小廝都在追我,姐姐邊跑邊喊:“若曦,若曦……”
八阿哥壹面快步走著,壹面冷聲吩咐侍衛抓住我。壹個侍衛跳到前面攔住我,我想繞過他接著跑,他伸手拉住我。我拼命地掙紮,只想趕快掙脫他,快去找個地方躲起來。
聽到八阿哥的聲音遠遠傳來:“打暈她!”
我後脖子壹疼,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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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中秋宴後,我就很少說話。巧慧、冬雲使盡渾身解數,我不為所動,每天不是坐在桌前臨帖,就是找個地方發呆。
我第壹次開始嚴肅審視自己在古代這個事實,我認真地思考著我可能的命運,我不停地壹遍又壹遍地問自己,我難道就這麽坐等著壹切的降臨嗎?
府裏的丫鬟小廝們都用怪異的眼光偷偷打量我,我知道大家都在議論我為十阿哥發瘋了,可是我不關心這些。
姐姐總是沈默憂傷地看著我。我自己壹天天瘦下來,姐姐也壹天天的瘦下來。
有時聽到巧慧悄聲地說:“主子,妳勸勸小姐吧!”
姐姐柔聲回道:“勸是沒有用的,時候到了,她自然會想通,認命的!”我心想不會,不會。我永遠不會想通,為什麽我的命運會由他人隨便壹句話就決定?從小到大,我只知道我現在的努力決定明天的結果。“今日花,明日果”是我的座右銘。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命運就是別人的幾句話。不能,我不能!我痛恨老天,為什麽要讓我到這裏。要麽索性讓我就出生在這裏,這樣我也許可以認命,可是我已經在現代社會活了二十五年,接受的教育是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現在突然告訴我,壹切都是命,認命吧!我不能接受!
已是深秋,樹上的葉子開始紛紛掉落,我經常站在樹下,看著風吹過時,隨風飄舞而下的樹葉。
每壹片都是壹個舞者,它們在風中飄左、飄右、飄上、飄下,忽地打壹個旋,象戲臺上青衣小旦的壹個腰身輕擺,無限嫵媚,最後終是敵不過地心引力,慢慢地,帶著對風的無限眷戀落下。
八阿哥、十四阿哥站在我身旁,陪著我看了壹會落葉的舞蹈。
我輕輕地說:“它們都是憂傷的,不想落下,卻最終逃不脫落下的命運。”
十四阿哥柔聲說:“妳現在是‘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等過幾日,心情好了,就不會這麽想了。”
我沒有說話,只繼續看著那風中飄舞的片片葉子。
十四阿哥等了壹會,問:“若曦,妳真的很喜歡十哥,是嗎?”
我隨手抓住壹片飛過眼前的黃葉,道:“是的!我很喜歡他。他爽朗,活潑,能讓我開心,最緊要的是他待我好。”我把放在手心的葉子用力扔起,半仰著頭,看著它在風中的搖曳舞姿,“不過我的喜歡不是別人所想的那樣,他只是我的要好朋友。”
十四阿哥詫異地問:“那妳為什麽對十哥的婚事這麽難過?外面的人都在說‘十三妹因為十阿哥的婚事傷心瘋了’。”
我轉身看著他,道:“我難過不是因為他的婚事,而是因為他的婚事是別人強推給他的,他並不想要。”沈默了壹會,又問:“我難過是因為為什麽自己的命運要聽別人擺布,為什麽不可以自己決定?”
話剛說完,十四阿哥倒抽幾口冷氣,瞪視著我,八阿哥緊盯著我,冷著臉,嚴肅地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以後不許再說!”
我扯了扯嘴角,冷笑壹聲,側過了頭。他上前兩步,壹只手卡著我的下巴把我的臉扳向他,眼睛緊盯著我的眼睛,冷聲問:“聽到沒有?”
我扭了扭頭想掙脫,卻發現他手勁出奇的大,根本無法掙脫,只好倔強地盯回他。
他慢慢加大了手裏的力氣,壹字壹頓地肅聲問:“聽到沒有?”
我不肯回答,只覺得越來越疼,他似要掐死我。十四阿哥叫:“八哥!”
八阿哥不理他,只問我,“聽到沒有?”
他的眼神冰冷,我恨恨地瞪著他,不甘願地說:“聽見了!”
他盯著我,慢慢收回手,甩袖就走。
十四阿哥沈聲說:“妳瘋了?這個別人可是大清的天子,八哥也是為妳好!”說完,匆匆轉身,緊追八阿哥而去。
我就這麽呆立在漫天飛舞的落葉中,凝固成了風中的壹個畫面。
巧慧來找我,她看著我嘆氣,溫柔地扶著我的胳膊說:“小姐,這裏風大,我們回去吧!”
我隨著她無意識地慢慢往回走。進屋時,姐姐看到我,忙迎了上來,拉過我的手,驚道:“手怎麽這麽涼?”壹邊扶我坐下,壹邊緊著聲吩咐巧慧快去拿熱茶。
姐姐雙手握住我的手替我搓手,她手心的暖意壹點點、壹絲絲地傳給我的手,又漸漸從我的手傳到我心裏。我看著姐姐削瘦的臉孔,心裏又是難過、又是溫暖、又是委屈,忍不住抱著她大哭起來。
姐姐摟著我,壹面拍著我的背,壹面喃喃說道:“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好!”
哭了半日,覺得嗓子已經啞了,才慢慢收了眼淚。卻仍是不肯起身,仍抱著姐姐。
姐姐也不說話,只是手有壹下沒壹下的輕撫著我的背,過了半晌,我頭窩在姐姐懷裏,悶聲問:“是因為我打了明玉格格,她才要嫁給十阿哥嗎?”
姐姐扶起我,拿絹子替我擦了擦臉,說:“妳打不打,她都是要嫁給十阿哥的。”她輕嘆口氣,“我們這樣的人不過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罷了!妳看著象是皇上臨時起意,其實只不過是貴妃揣摩對了他的心意,尋了個合適的時候陪皇上演場戲罷了!”
我聽後無語,心嘆道,我是高估了自己,還認為是明玉以為我喜歡十阿哥,就搶了去來報復我,不過這樣也好,我對十阿哥的內疚之情總算減了幾分。這些宮裏的人啊!突然壹個冷戰,全身直冒冷氣。想起先前說的話,壹下子抱住姐姐,心裏無限害怕地想著,不可以再亂說話了,絕不可再亂說話了,否則會害死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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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的葉子越落越少,我壹點點地正常起來,至少表面上是。時而也會與丫鬟笑鬧兩句,只是飯仍然吃得不多。不是沒有想過逃出府去。可如果我只是個丫頭,也許逃也就逃了,大家找壹找大概也就算了,可我是將軍的女兒,八貝勒爺的妻妹,又是待選的秀女。這裏整個天下都是愛新覺羅家的,我能跑到哪裏去?再說,我還有姐姐,我若真走了,她只怕承受不住。
壹日正在屋中臨帖,巧慧說十四爺來了。我擱下筆,走出屋子,看十四阿哥正站在院內。
我上前請安,問:“為什麽不進屋子呢?”
他道:“我們去園子裏走走!”
我點了點頭,巧慧拿了件水綠織錦繡花披風給我披上,又叮囑不要站在風口,我答應後隨著十四阿哥出了院子。
兩人壹路都是默默的,走了壹會,我強笑道:“妳這是做什麽?半天壹句話也沒有,會悶死人的。”
十四阿哥幹笑了兩聲道:“來之前好象滿肚子的話,這會子倒不知道說什麽。”
我立定,側頭看著他說:“我已經沒事了!”
他隨我停下,嘆了口氣道:“妳沒事了,可十哥還是很有事。”
我沒說話,只用眼睛瞅著他。
他又嘆了口氣道:“十哥自從中秋宴會之後,就沒有去上過朝,皇阿瑪問了幾次,八哥都回說是身體不適,再這樣下去,皇阿瑪要派太醫去看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問:“那妳想讓我做什麽?”
他回說:“去見見他,然後勸勸他。”
我沈默了會,點點頭答應了他,“什麽時候?”
他道:“明日下朝後我來接妳進宮去見他。”
我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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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十四阿哥坐在馬車上,兩人壹路都沈默著。
出門時姐姐什麽也沒問,想來八阿哥已經遣人給姐姐打過招呼了。到了宮門口,下了馬車,小廝伺候著換乘了轎子,半日後,轎子方停。
十四阿哥領我進了個院子,指了指正對著的門,道:“我就不進去了。”
我點點頭,正要提步,他又補道:“過壹陣子,我支開的太監們就會回來,盡量快些。”
我“嗯”了壹聲,上前掀簾而入。
壹進門,是個花廳,屋中壹股子酒味,卻無人。我看了看側旁壹個拱門,上垂珠簾,於是分簾而入。珠串之間彼此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側臥在榻上的十阿哥眼睛不睜,吼道:“我說了別來煩我,滾出去!”
我上前兩步,站定看著他,起先想好的話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猛地睜開眼睛,壹臉怒氣,見是我,滿臉怒氣化為錯愕,然後又是黯然,緩緩坐了起來。
我走到桌邊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壺搖了搖,裏頭還有些酒,又放下。靜了會,我問:“妳就打算這麽醉下去了嗎?醉了就能不娶明玉格格了?”
他默了壹會道:“我只是心裏煩。”
我問:“煩什麽?”
他低頭套鞋,悶著聲音說:“妳看我在煩什麽?”
這會子,我心裏已經沒有剛進屋的慌亂,倒是越發冷靜,“壹煩是因為妳不喜歡明玉格格,卻要娶她。二煩是對我有好感,卻不能娶我。”他站起來,也走到桌邊坐下,倒了杯酒端在手裏,凝視著酒杯發起呆來,過了半晌,他細聲問:“妳肯做我的側福晉嗎?”
我壹時楞住,所有準備的談話內容中,可沒有這壹項。我忘了‘二女共侍壹夫’在古代的普及性了。
他擡起頭,熱烈渴望地看著我,重聲道:“我會待妳很好的,我壹定……”
我趕忙打斷他,“我不願意。”
他緊咬著牙,看著我點了點頭,猛然端起酒杯,壹幹而盡,“我知道!即使讓妳做我的嫡福晉,妳也不見得會答應,可我總抱著絲希望。現在……”他苦笑了聲,“更是不可能了。”
我拿起桌上的壹個酒杯捏在手裏把玩著,“妳既然什麽都已明白那就索性做個明白人,不要再讓貝勒爺他們擔心,又招皇上生氣!”
他又倒了杯酒,飲完說道:“我已經任皇阿瑪擺布了,難道連個脾氣也不能發?”
我拿過酒壺給自己也倒了壹杯酒,“大事都已屈從,又何苦在這些小事上‘親者痛,仇者快’?”說完自己也喝了壹杯。
喝得有些急,被嗆住了,拿絹子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正拿絹子拭嘴,聽見他柔聲問:“若曦,妳喜歡過我嗎?”
我擡頭,看見他眼中企盼、緊張、害怕夾雜在壹起。我低下頭,手裏揉著手絹,過了壹會低聲道:“喜歡過的。”
他重重地釋了口氣,輕笑起來,“若曦,我很開心。知道嗎?我這幾天壹直想當面問妳,可又怕是我不想聽到的,所以不敢問。”他又喝了杯酒,“妳放心吧!我會好好的。以後想著妳曾經給我唱過曲子,曾經逗我開心,曾經為我難過,我已經覺得挺開心了。”停了壹會,他又慢聲說:“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覺得我蠢,不好好讀書,不上進。可是他們哪知道,我已經盡力了,我再努力也沒有辦法象四哥、八哥、十四弟他們。他們讀壹遍就記住了,我讀三遍也還是記不住。皇阿瑪說什麽話,他們很快就能明白,我卻想破腦袋也不知道究竟什麽意思,脾氣又急,所以經常魯莽闖禍,大家都明著暗著嘲笑我,只有八哥凡事護著我,時時提點我。”他沈默了會,輕聲問:“若曦,妳覺得我笨嗎?”
我抿嘴笑了壹下,道:“笨!不笨能老讓我欺負嗎?”有意頓了壹下,接著道:“可是我喜歡和妳玩,就是因為妳笨,因為我知道妳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說喜歡就絕對是喜歡,說討厭也就是討厭,不像那些人,說個話繞幾圈,心裏恨著,臉上卻笑著,所以我在妳面前也可以高興就大笑,不高興就生氣給妳看。妳知道嗎?我和妳在壹起很開心,很開心。”
我說話時他壹直看著我,等我說完後,他壹下轉過頭,靜了會,帶著濃濃的鼻音輕聲道:“我也很開心。”
壹時兩人都靜了下來,正沈默地坐著,聽到外面十四阿哥的聲音:“該回去了!”
我站起來,拿起酒壺斟了兩杯酒,自己拿了壹杯,遞給十阿哥壹杯,我朝他舉了舉酒杯,壹飲而盡後,將酒杯倒扣在桌上。他看我飲完,也壹飲而盡。
我笑了壹下,俯身行禮,“若曦告退!”然後起身挑簾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