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我殺人如芟

　　已屆八十五高齡的萬骨枯，也曾有過童年。
　　“只要用薄薄的刀刃在眼睛表面上輕輕劃壹刀，人不會立即失明，開始時只是覺得眼睛有點兒癢，當眼水自刀痕流出來時便不自覺以手去擦，傷口會擴大，刀痕愈大眼水便會流得愈多，之後眼水由稀變稠，由清變濁，因為流出來的都是血，到他發現壹手是血時，眼睛才逐漸看不到東西，到完全失明時便會驚惶失措。兒，妳明白嗎？”
　　“娘，我明白，單是聽娘說，我全身的血就在發燙，只是他驚惶失措的話又怎樣呢？”
　　“兒呵！妳將來要做個不怕死、創壹番豐功偉績的男子漢嗎？”
　　“要。”
　　“對了，但人人也是如此想，妳將來要面對很多敵人，他們要達到目的便會把有同樣目標的人鏟除，妳也絕不能茍且，絕不可抱著放人壹馬的態度，只可以通通將他們殺死，那才是最徹底的解決辦法。”
　　“那豈不是要殺很多人？娘，我的血又在發燙。”
　　“對，要殺很多很多的人，所以妳現在便要學習面對殺生，有時候妳不能夠爽快的將敵人壹刀解決掉，敵人受傷會痛苦、會掙紮、會嚎叫，目睹這種狀況會令人不安，甚至會有慈悲憐憫之心，這時候妳便會很危險。”
　　“為什麽？”
　　“壹旦有了慈悲之心，以後殺人時便不能狠下心腸，給人壹個報復的機會。兒，妳要記住，壹旦認定了對方是敵人，就要爽快地跟對方劃清界線，而妳要認定對方跟妳有同樣的想法，殺人，必須要用最快捷穩健的方法將對方解決掉，拖泥帶水，被殺的可能會是妳自己。”
　　冬天大雪，萬骨枯的娘自外邊擡來五個昏迷了的人回來，對萬骨枯說是娘親幼時的敵人，今天在外遇上把他們以迷藥迷暈，帶回來讓萬骨枯親自嘗試殺人的感覺。
　　“去吧！現在下不了手的話，將來就更沒勇氣去殺人。他們中了娘的迷藥快要醒過來了，正好是考驗妳將來能否面對殺戮也毫無懼意的機會。”
　　萬骨枯的娘戰悲秋，自幼便過著鄉村普通農家生活，日子平淡且與世無爭。但平凡生活卻不能磨蝕她望子成龍的壯誌，產下萬骨枯後，她時刻想要他的兒子威震八方，而不是當壹個普通莊稼漢農夫。
　　為了達成目標，戰悲秋讓萬骨枯與農村生活隔離，教他狩獵、捕殺，養成好勇鬥狠，不怕血腥的性情。
　　殺人，今天卻是第壹次。
　　十歲的萬骨枯從娘手中接過匕首，戰戰兢兢的走過去把躺在地上的婦人眼睛撐開，雖然昏迷，但眼睛還是像盯著自己壹樣，令人心寒。
　　“動手吧！”
　　娘親的催促教萬骨枯不敢拂逆，便逐壹以匕首把所有昏倒的人眼睛劃了壹道口子，然後靜靜地生在壹旁等待他們悠悠蘇醒。
　　剛醒過來的人還處於意識迷茫，看不真眼前景象，便以手擦眼，惟愈擦視野便愈朦朧，最後就如戰悲秋所言，發現自己雙目失明而驚呼狂叫。
　　戰悲秋留意的卻是萬骨枯，他盯著自己壹手造成、慘絕人寰的虐殺，眼神中隱約閃現出壹絲悔意。
　　戰悲秋道：“他們今生今世都不能夠再如從前壹樣生活，現在殺了他們的話他們壹定會很感激妳的。”
　　在戰悲秋眼中，沒有其他事情比兒子的將來更重要。
　　萬骨枯道；“娘啊，我無法辦到。”
　　退縮換來壹記狠狠的耳光，戰悲秋對兒子的表現甚是失望，忽然壹把奪過匕首就沖過去把壹個還在驚呼大叫的老婦人幹掉。
　　戰悲秋道：“看啊！就是這般爽快簡單，殺人有甚麽難？”
　　雖然目睹娘親示範殺人的方法，萬骨枯還是只呆著不動：“娘，對不起啊，我還是不能辦到。”
　　萬骨枯懦弱的表現，令身為娘親的戰悲秋甚為沮喪失望，搖頭道：“那妳就只能夠像妳爹萬人敵壹樣，今生今世都屈在村莊裹當壹個平凡的農夫。”
　　余律令以“絕望”揮出第壹刀“古來征戰幾人回”，刀光微弱，刀勢緩慢，似是任何壹人皆能瞧出他如何起手，如何收招。
　　全無殺勢的壹招卻帶著幾塊皮肉而回。
　　皮肉黏在“絕望”鋒刃上，如屍蟲依附屍骸上揮之不去。
　　剛才這壹刀已把壹個人斬成碎片，肝腸寸斷。
　　但這個人卻不是萬骨枯，只是壹個普通的士兵。
　　萬骨枯竟在余律令揮出“古來征戰幾人回”壹招之時，隨手拉來壹個軍兵抵擋這壹招。
　　萬骨枯喝道：“妳剛才已經殺了壹個人。”
　　余律令道：“卻不是妳萬骨枯。”
　　萬骨枯道：“對啊！我也不過是人，妳既可隨手斬掉壹個平凡人的手腳，卻不能以同樣的殺招對付萬骨枯，到底是為甚麽呢？”
　　為要刺激余律令的殺性，萬骨枯先用壹個人來給他試招，證明殺他也像殺壹個平凡人壹樣，不需留情。
　　可說是用心良苦。
　　余律令對自己的表現也甚是失望。雖已決定以武力來降服萬骨枯，始終卻未能忘情，被他瞧出此招拖泥帶水的破綻。
　　余律令答道：“因為妳是萬骨枯，是我余律令最尊敬的朋友。”
　　沮喪失望的戰悲秋在殺掉壹個老婦人後便放下匕首，童年的萬骨枯也不忍留在當場，放他們壹條生路。
　　翌日，萬骨枯懦弱的爹爹萬人敵自外城而回，壹切就像往常壹樣，晨曦時分壹家三口往農田耕種。
　　萬人敵細心的教導萬骨枯如何翻土、播種，戰悲秋坐在樹蔭下乘涼，洋溢著幸福溫馨的氣氛。
　　直至萬人敵在泥土中翻出四具屍首，四具雙目還殘留乾涸血痕的屍首。
　　當時爹萬人敵平靜沈默的表情，萬骨枯至今仍歷歷在目。
　　萬人敵自泥濘中擡出四具屍骸，細心的壹面撥開他們身上泥土，壹面不時盯著樹蔭下乘涼的戰悲秋。
　　萬人敵問萬骨枯：“妳知道死了的是甚麽人嗎？”
　　萬骨枯答道：“娘說是她的仇人，自小便瞧不起娘，常欺負娘，稍壹不如意便對娘拳打腳踢，早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萬人敵搖頭道：“妳娘親騙了妳，他們是爹的娘、爹、妹子及弟弟，與妳娘親壹點關系也沒有。”
　　那壹刻的萬骨枯能深深感受得出爹的悲痛。
　　娘為了要讓萬骨枯習慣殺人，竟然趁著爹出城外時把爹的親人騙來，並以藥迷暈，還壹心要將殺人之罪嫁禍給自己的兒子。
　　以為娘會放他們壹條生路，始終還是死路壹條。
　　萬人敵問道：“是妳殺了他們的嗎？”
　　萬骨枯答道：“娘叫我剜去他們雙目，我卻無法下手把他們幹掉。”
　　萬人敵道：“妳娘沒有殺掉爹的大哥，他會回來報復的，明天我們便遷往別處吧。”
　　自那壹天之後，萬骨枯伴隨著爹萬人敵及娘戰悲秋四處遷徙，開始了飄泊流離的生涯。
　　但爹卻從沒在娘面前提起這件事，壹家三口都將這件事藏在心底，表面上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
　　直至萬骨枯十八歲那年，萬人敵竟然穿起威武凜凜的胄甲，帶著萬骨枯上了戰場。
　　他這時才知道，自己的爹竟然曾經是個殺人如麻、令人聞聲膽喪的戰場大將。
　　第壹次眼見萬人空巷，旗幟飄揚，鼓聲擂動的場面，萬骨枯只感到熱血沸剩。
　　面對天下五大高手之壹的神兵急急－－余律令，萬骨枯竟然將兵器龍頭大刀棄下不用。
　　萬骨枯失望道；“假如同樣壹招‘古來征戰幾人回’用在我的手上，壹定會比妳更為出色。”
　　余律令不假思索便將“絕望”交給萬骨枯。
　　執起彎刀“絕望”的萬骨枯，人與刀的外形絕不相配。
　　萬骨枯雖屆古稀之年，但長年沙場征戰練就壹身威武魁梧的肌肉，與余律令那種溫文儒雅、活像公子哥兒的外表完全迥異，彎刀“絕望”是他鑄造給自己的神兵，自然跟他壹樣流露出不凡氣質。
　　外表不相配，刀招卻配合無間。
　　“古來征戰幾人回”挾帶風雷震耳之聲，萬軍吶喊呼叫，壹刀千影，余律令頓覺如被萬軍圍城，鋪天蓋地洶湧而至，無處閃躲。
　　余律令也沒有閃躲。
　　氣勢澎湃無儔的刀招過後，余律令身後的十名士兵全被斬成支離破碎，死得痛快淋漓。
　　萬骨枯道：“只要能絕情，殺招便會加倍淩厲，假如出刀而殺不了人，就是失敗的刀招，所以我萬骨枯每次帶軍出戰，都必定要大勝而回。”
　　余律令道：“假如出壹招只殺壹個人，也是失敗的刀招，所以妳每次沙場殺戰皆把對方壹兵壹卒幹掉，不留人頭，就連刀招也要壹舉殺數十人才可收招。”
　　萬骨枯道：“被列為天下五大高手之壹，今天的余律令只與瞧得上眼的人交手，對平常的人不屑壹顧，但在萬骨枯眼中，則只有敵人或朋友，沒有瞧得起或瞧不起之分，妳辦得到嗎？”
　　余律令道：“只管試試吧！”
　　萬骨枯與余律令各自換回了佩刀。
　　十八歲的萬骨枯，目睹爹萬人敵在沙場中指揮若定，那壹種震撼力激蕩心靈，疑惑也同時襲上心頭。
　　萬骨枯道：“爹原來不是個平凡的農夫。”
　　萬人敵道：“沙場殺戰刀光無情，把對手打敗屍橫遍野的場面當然悲壯激憤，凱旋歸國的熱烈歡騰自然震動人心，但走在戰場上那種孤寂無助，不知何日還，不知下壹個倒下的會不會是自己的感受，旁人絕不會明白，所以爹要退隱歸田，只想與妳娘過與世無爭的平凡生活。”
　　萬骨枯道：“但娘卻不甘平淡，她追求奢華璀璨。”
　　萬人敵道：“哈哈，那是要用很多血汗才可換取得來，她無法親上戰場面對殺戮，感受那種悲愴之苦，只看到成功後的威風八面，她憧憬，卻只能夠寄托自己的男人助她達成目的。男兒的血汗原來是為身邊的女人而流，她們卻還不滿足。”
　　萬骨枯道：“但爹為甚麽要瞞著我與娘十八年？”
　　萬人敵道：“我要等妳長大，才讓妳自己選擇該走的路，而且能過了十八年的平靜生活，爹很滿足。”
　　萬骨枯道：“爹打算這次出戰便要葬身沙場？”
　　萬人敵道：“每壹次出征爹皆大捷而回，更絕對把對方壹兵壹卒趕盡殺絕，那是爹的使命，假如我不勝便是敗，我敗的話跟隨我的軍隊便會被屠殺，所以只能勝，這次是爹人生中最後壹場戰役，更是許勝不許敗，然後我就會回來殺妳的娘。”
　　萬骨枯道：“爹要為自己的親人報仇？”
　　萬人敵道：“爹殺人無數，作孽太深，報應落在親人身上，是天理循環，但妳娘殺我家人，此仇還是要報，妳也要記住，我的大哥萬裏侯終有壹天會回來。”
　　萬骨枯道：“到時他會找我報那剜目之仇，而爹不會再在孩兒身邊，因為爹會在殺了娘之後，再耐不住孤寂而自行了斷。”
　　萬骨枯從爹萬人敵的告白中，已經看出他抱著必死決心，不難猜出他解決壹切後便會自殺。
　　自那壹天之後，萬骨枯投身軍中，等待萬裏侯的出現。
　　直至有壹天發現，萬裏侯在他跟隨爹飄泊流離的日子裏，已秘密地給爹萬人敵殺掉。
　　他到最後也騙了自己的兒子，卻讓他成為“萬朝”中最聲名顯赫的戰場大將軍，其後萬壽聖君算出“萬朝”氣數已盡，避入“萬壽無疆”，留下他在中土等待復國的壹天。
　　余律令失去耶律夢香後，“夢香神劍”也碎裂寸斷，他傾無盡愁苦悲傷來鑄成“絕望”，以悲痛融入刀招，是壹種完美的配合。
　　失去了愛情，和高傲不群的性格更令他樹敵無數，皇玉郎、太子、余震、余蠢都是因為利益而合作。
　　最值得他尊敬，被他視作朋友的，普天之下就只有萬骨枯。
　　被小白搶走愛倩，“余家”幾近被自己滅絕，連唯壹朋友也失去的話，他就只能夠孤身作戰。
　　真的要殺的話，年屆古稀的萬骨枯，絕對不是余律令的對手。
　　所以同樣壹招“古來征戰幾人回”，終於帶著萬骨枯的左臂而回。
　　萬骨枯道：“很好，妳終於可以狠下心腸，卻還是沒有將我殺死。”
　　余律令道：“今日我只要妳敗，下壹次妳替我沙場出征，我必定要妳在最浩大的戰役中葬身沙場！”
　　萬骨枯道：“君無戲言。”
　　余律令道：“對，君無戲言。”
　　三仗中雙方各勝壹仗，要定奪誰可以在群雄中擔起領導位置的壹仗，被喻為“神魔道狂邪”中武功最高的曲邪皇玉郎已站了出來。
　　名昌世壹邊，刀鋒冷、藥口福、毛大誌、江湖險及黃連苦都已準備要迎接最難勝出的壹仗，誰會跟皇玉郎比拼？
　　“這壹仗，也是由我來對妳。”
　　說話的，是剛才已勝了太子的名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