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朱家的根

　　自古以來，無數人都在打破頭皮渴望追求權力的巔峰，卻不知，權力是壹味毒藥，當妳的權力越大，距離‘死亡’就越近。
　　這個死亡並不是指肉體的消亡，而是靈魂層面的孤獨。
　　掌權者要親手逼走壹個又壹個的至親之人，最後在無盡的孤獨中崩潰和自我毀滅，這對於靈魂的折磨是巨大的。
　　從剛開始做皇帝的時候，朱允炆充滿了激動和興奮，壓力反而成為了他的動力，但現在，他是再也不想做這個皇帝了，壓力並沒有隨著國家的進步而減緩，反而愈加的巨大，龐大到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這種情況下，人是需要傾訴的。
　　但朱允炆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身邊的每壹個‘親人’都被自己親手逼的生分。
　　雖然跟呂氏沒有太多的感情，但良心上的煎熬仍然讓朱允炆連著幾個大夜徹夜難眠。
　　他早前不能理解始皇帝囚禁生母，甚至親手當著自己母親的面殺死其兩個孩子的行為，更對李二殺兄囚父，趙惠文王餓死生父的舉措大為憤懣，至於五代史上那壹群道德敗壞的走馬皇帝的斑斑劣跡，更是喪盡天良。
　　但現在，朱允炆卻感同身受。
　　即使呂氏不是‘他’的生母，但血統上的紐帶和呂氏倒臥病榻奄奄壹息的絕望，讓朱允炆憤恨，這次命運的選擇，對他是多麽的不公平。
　　呂氏的病體並沒有撐過年關，就在壹片哀鴻聲中鳳駕賓天，整個南京城便披了白。
　　皇帝，要守三十天的熱孝了。
　　而這個守孝，留在青史之上，可能還會添置無盡的嘲笑。
　　人是妳這個皇帝這麽多年來壹步步逼死的，卻在死後披麻戴孝裝孝子，是不是太無恥了些？
　　皇宮中壹片哀鳴，皇宮外亦是壹片窒息的陰雲。
　　“皇帝簡直瘋了，父皇生前的訓斥他是忘的壹幹二凈，我大明以孝立國，他卻肆意妄為，視《皇明祖訓》如無物，孤要去奉先殿，去太廟，到父皇的畫像前告他壹狀。”
　　氣勢巋然的燕王府，朱棣披麻裹白，正破口大罵。
　　“不就是兩座寺廟嗎，拆與不拆的能有多大的影響，是能亂了這個國家，還是能毀了大明的根基，為了這麽區區壹件不足掛齒的小事，非要如此行徑，他是為了什麽，就為了那個狗屁的五年計劃嗎？”
　　“與壹五計劃的壓力相比較，兒子現在最擔心的，還是皇帝。”
　　朱高熾向壹臉怒容的朱棣說了這麽壹番話。
　　“您不覺得，陛下越來越像爺爺了嗎？而且在某些方面，做的比爺爺還要絕。先爺爺生前之變故，現在正壹點點的發生在陛下身上，倘使他日……”
　　朱棣陡然壹身冷汗。
　　雖然朱高熾的話沒有說完，但朱棣已經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朱洪武晚年嗜殺殘酷，冷血無情，便是在孝慈高皇後病逝之後，完全被封閉孤僻的朱洪武成了壹個極度猜疑的暴君，臣子犯沒犯錯不重要，只要朱洪武覺得妳犯錯了，無論品軼高低，上至六部尚書、都察院禦史、大理寺卿，都是不做審訊直接問斬。
　　導致朱允炆登基的時候，六部尚書空其三，都察院、大理寺更是主官殆盡。
　　面對地方的混亂，如洪武三十年龍溪蠻作亂、貴州土司作亂、廣西山蠻作亂，太祖便遣強軍壓境，斬殺殆盡。
　　血色的殺戮，成為了朱洪武晚年最後的光景。
　　整個大明，完全被籠罩在死亡的威脅中。
　　而自太祖往前逆推，晚年的李二壹樣是個昏君，猜疑冷血，殺戮不止。
　　隋煬帝楊廣亦是殘暴無道。
　　始皇帝更不用多說，從其至愛公孫氏病亡，殺起人來便眼都不眨，每壹次都是流血漂櫓。
　　這些位皇帝的行徑都與現在的朱允炆有壹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親手逼死害死了自己的至親，亦或者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至親壹個接壹個亡故。
　　孤獨，成為了皇帝開始走向殘暴的惡性催化劑。
　　“爺爺為了我大明的江山，興胡藍大獄，四大案，其目的是為了國家。而今上，為了壹五計劃的順利落實，亦是不顧太後鳳體垂危，毅然忤逆，這也是為了國家。
　　爺爺殺了手足兄弟，致使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奶奶壹去世，這天下再無可使爺爺留戀之人事，而當今逼死生母，他日若是皇後等至親亡故，只怕陛下，就是又壹個爺爺了。”
　　朱棣的手開始微微發抖起來。
　　壹個理智的皇帝已經心狠手辣了，那將來壹個被良心煎熬、被孤僻封閉的皇帝，又該是什麽樣子？
　　“兒子履任禮部之後，頓覺肩頭千斤重擔盡去，這是源於當初在吏部時，那無盡繁冗的人事再也沒有了，區區壹個吏部都如此，那麽肩扛著整個國家的皇帝，壓力會有多大。”
　　朱高熾嘆了口氣：“父王，這其中的道理連我都懂，皇帝不可能不知曉。我覺得，皇帝做的沒有錯，他這不僅僅是害死了太後，也害死了他自己，他在拿自己將來的痛苦換我大明的國運。
　　他跟爺爺壹樣，把自己的壹切，奉獻給國朝了。”
　　明堂內，壹片沈默。
　　朱棣擡起頭，看著正堂之上高掛的太祖、朱允炆畫像，怔怔的看著出神。
　　“皇帝說過壹句話，‘我將無我，不負人民’。他做到了，雖然這樣做的很不光彩。”
　　良久之後，朱棣突然笑了起來：“天下的老百姓應該感到榮幸，他們連續趕上兩個不得了的皇帝，過上了幾十年青史難尋的大治之世，沒有橫行枉法的權貴，沒有敢明目張膽貪腐的官員，也沒有能騎在他們腦袋上作威作福的特權派。
　　整個天下，可能就算是妳爹我但凡敢枉殺壹個百姓，恐怕都是壹個棄屍三天的結局。
　　沒有任何人有資格阻攔國朝前進的步伐，壹如當年陛下在那次運動後五壹閱兵上說的話，他要帶領大明壹直走下去，絕不會停下壹刻腳步。”
　　“所以天下人都視陛下如生父，如視爺爺壹般。陛下這次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跟自己的母親之間，做了這麽壹個選擇。換壹個立場，當年爺爺在世時，若是我犯了錯，爺爺要殺我，父王您也會為了我而死，不是嗎？”
　　朱高熾道：“所以如果有壹天，陛下要動父親，父親除了引頸就戮之外，再無任何反抗之力，即使父親回了北平，北平的兵、民，也壹樣會反了父親的。”
　　“妳也會反我，是嗎？”
　　朱棣回首壹笑，看著朱高熾。
　　後者也笑了，但什麽都沒說。
　　“父皇如此，當今亦如此，真希望將來繼任之君也能如此，他們要是能記住咱老朱家的根是這天下的百姓，那我大明，真就可以千秋萬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