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四章 巫蔔

　　村子的西邊有座山，名襄山，村裏的巫就住在襄山的頂上。
　　由山腳到山頂要走壹段不短的山路，這條山路圍著襄山盤旋，旋到最頂峰後，通往壹根柱子。
　　壹根普普通通的石柱，不知經歷過多少歲月，石柱上滿是裂紋。
　　巫就站在石柱下，出神的看著柱子上那些奇異的裂紋，等待著吳升的到訪。
　　“年輕的旅人，我知道妳會來找我，有什麽問題，就問出來吧。”
　　吳升心裏閃過壹絲詭異，對於這種說話方式，有似曾相識之感。他沈吟了片刻，決定推翻之前路上斟酌的詞句，開門見山：“為什麽是旦？”
　　巫有些奇怪：“我以為妳知道。”
　　吳升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巫說：“升，妳的出現雖然才幾天，我卻已經註意到妳了，妳很愛詢問，對大荒的了解，也比妳自己以為的要多。旦為祭禮，妳不是不知道，妳只是不願接受。”
　　吳升道：“旦很有修行天賦，道法學得很好，以她獻祭，不合情理。巫，妳這是在懲罰努力的孩子。”
　　巫搖了搖頭：“道法不精，山神不喜。”
　　吳升問：“人都死了，何談喜好？”
　　巫嘆了口氣：“如果我說，道法學得最差的獻祭，那所有的孩子就都會知道，獻祭不是什麽好事。”
　　巫突如其來的坦誠，令吳升壹陣愕然，怔了怔：“妳也知道獻祭活人不是什麽好事？”
　　巫道：“我們能有什麽辦法呢？村子就這麽大，山神壹怒，村子就不復存在了啊。”
　　吳升決定口頭效仿西門豹，於是道：“孩子是無辜的，十二歲正是最可愛的年齡，妳們不覺得殘忍嗎？如果要獻祭，不如從妳或者蔔開始，然後是月婆婆、村長和幾位村老，畢竟妳們和山神更熟悉，侍奉起來更能令山神滿意。”
　　巫問：“升，妳是想依仗自己的修為改變孩子們的遭遇嗎？”
　　吳升堅定道：“我知道妳們的境界都比我高，但為了孩子們，為了旦，我願意放手壹搏，而且我很有信心。如果壹定要獻祭，就從妳們開始，如果妳們不願去，我就綁著妳們去。”
　　吳升說的這些人，都是資深煉氣境巔峰的修為，這是在大荒表現出來的境界，如果離開這裏，會不會直接暴漲兩境，吳升無從揣測。壹個小小的村子，幾乎壹半以上都有修為，這是相當罕見的。
　　境界雖然被壓制得厲害，他卻很有信心打遍全村無敵手，幾十年、上百年困居在這小小的天地中，鬥法實力不問可知。
　　他露出威脅之意，巫卻沒有生氣，而是點了點頭：“如果能令山神滿意，我願意去，不用妳綁。升，妳再去問壹問蔔，看她怎麽說。”
　　吳升答應了：“我會去的，但我聽說，她藏在大海中，需要妳的羅盤才能找到。”
　　巫從壁架上取了個羅盤給吳升：“鬥柄所指，海上瀛山。妳去吧，旦的船就能抵達。”
　　旦的漁船很精巧，行駛在大海之上，升帆的時候能匯聚各個方向的風力，是壹件很高檔的大型法器。
　　吳升已經是第二次乘坐了，看旦操船，看得依舊很入神。旦操船的動作行雲流水，很難想象這是個年僅十二歲的少女。吳升都不敢去細思她是怎麽壹個人孤獨長大的，這裏面想必有太多的辛酸和淚水，令人無法承受之重。
　　“升，妳要向蔔打聽回家的方向嗎？妳要離開了嗎？”
　　“妳想不想和我壹起離開？”
　　“外面有什麽？”
　　“有更廣闊的天地、更多的人，能看到更多的景物，見識更多的事。”
　　“能找到娘親嗎？”
　　“……我也希望能找到……”
　　“如果我離開了，村子會不會遭受山神的責罰？”
　　“我也想知道這個問題，所以我來問蔔。”
　　按照羅盤指引的方向，漁船忽然進入壹片寧靜的海面，寧靜得如同凝固了壹般，海面沒有壹絲風，沒有壹絲波瀾，像極了藍色的水晶鏡子。
　　漁船鉆進前方的濃霧之中，這不是瘴氣，而是蘊含著靈力的海霧，海霧之中，漸露山形的壹角，卻已經看不到山，山體被密集的宮殿包裹住了。
　　恢弘的宮殿亭臺，精美的水榭花園，靈動的飛瀑溪流，如此仙境，卻只有壹個人，村子裏修為最高的蔔，她的境界，是煉神。
　　吳升以為這位蔔是月婆婆那樣的老者，誰知竟是壹位穿著廣袖曳地裙、梳著垂髻的美麗女子，抹額上吊著通明玉綴，有如神女，華貴高雅。
　　在蔔的面前，吳升表現得很是尊敬，在如此強大的境界壓制下，蔔依然保有煉神修為，如果放到外面，至少是壹名煉虛高修了吧。
　　蔔向吳升道：“六十三年前，巫就去過兩界山，想要以己相代，獻祭去芝山神，可是這麽做，卻引發了山神的憤怒，當日兩界山大震，蛇獸湧入，村民死傷過半……四十壹年前，月願以身代孫，祭獻去芝山神，結果同樣如此，有祖虎出沒兩界山，村民死傷二十五人。升，妳說應當如何做，才能免行祭禮？”
　　吳升沈默片刻，問：“去芝和融天，他們出現過麽？”
　　蔔搖了搖頭：“沒有人見過，但神跡顯世，確鑿無疑，沒有兩界山神的守護，大荒必然妖獸橫行，村民無法存活。”
　　蔔伸手撫摸著身旁旦的臉頰，道：“升，如果妳想帶旦離開，我不反對，卻需要妳想清楚，妳能否真的離開，又或者，妳帶旦走上的是壹條不歸之路？而旦離開之後，村子裏將重新選出壹位獻祭者。”
　　旦搖了搖頭：“不要，還是我去吧，樹、竹、秋他們，我不要他們死。”
　　吳升帶著旦上船離去，望著這座冷清的宮殿之山，良久無語。他忽然看見旦坐在船頭，抱著雙膝默默啜泣，走過去輕撫著她瘦小肩背。
　　旦哭道：“我不想死，我想娘親……”
　　吳升點頭：“我想想辦法。”
　　漁船靠岸，旦堅持陪吳升壹起去兩界山：“我想去選壹處好的地方，月婆婆和巫說過，我可以選。”
　　於是吳升牽著她的手，向遠處天邊的兩座神山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