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0章 夢裏依稀，有淚光（下）

　　路上行人已經逐漸稀少。
　　在這個年代，由於沒有太多娛樂活動，更不會象後世那般，壹到了夜晚就是滿城璀璨，大多數情況下就是家家關門，戶戶熄燈。
　　經過數月以來掌控醫館的歷練，同時也因為醫術大進，醫好了壹些疑難病人，寧采臣如今也飛速成長了起來。
　　嘴唇上面生長出了壹些絨須，眉眼間多了壹些堅毅，看人的時候雖然依舊溫和有禮，眼神卻是多了壹些犀利。
　　在某些人看來，這就是氣度。
　　“天色不早了，陸大夫、白大夫，今日就到這裏吧，這些天有勞諸位了……”寧采臣笑意吟吟的道。
　　有了蘇辰在金華的威名震懾，作為寧家二少爺的采臣哥，其身份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無論走到哪裏，面對何人？都會得到敬重，不敢輕忽半點。
　　居移氣，養移體，大抵如是。
　　壹個人的身份地位如何，就代表著壹個人的氣質是高貴還是庸俗。
　　屁股有時候決定的不只是腦袋，更多的時候更決定風度。
　　歷朝歷代，都有寒門無貴子，豪門無庸才的說法。
　　其根本原因其實就是地位的分別。
　　如今的寧采臣，就算是仍舊謙和溫良，手下的大夫們再面對他，也不敢隨意應付。
　　“此事份屬應當，不敢勞東家動問。”陸大夫兩人笑著回道，滿臉沖和純善，渾然忘了就是他們這些人，當初在寧家出事之時，就算被求上了門，也懶得去寧家看上壹眼。
　　如今寧家大房已經離開金華，遠走他鄉，聽說那家人是攜兒帶女，哭哭啼啼離開的。
　　每次思及此事，陸、白二人就心懷警懼。
　　就算他們的地位壹降再降，成為醫館裏的跑腿大夫，他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反而會忠勤任事。
　　有些人吶，就是賤骨頭，完全沒有道理可講。
　　在他們的心裏，寧采臣這位二少爺或許可以不用在意，但那位大公子卻不是壹個可以糊弄的人。
　　壹不小心，丟的不僅是飯碗，有可能還會丟掉腦袋。
　　寧采臣的醫術大有長進，名聲傳播全城，醫館的生意也變得極好，這跟他們的全力配合很有關系。
　　看不懂形勢，還擺著架子的壹些大夫管事，如今早就不知道去到哪裏做壹個很光榮的流民去了。
　　以寧家如今的聲勢，根本不需要說話，自然會有著許多人看他們的臉色幫著教訓。
　　而這些事情，換做以往，寧采臣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
　　如今掌控著幾十位手下，整日裏呼擁來去，他漸漸的也懂了。
　　更是清楚了自己眼裏那位溫和可喜的大哥，在別人的心中，到底有著何等樣的威風殺氣。
　　這種生活，說實在的，很享受，是以往想都不敢想象的。
　　不知為何？寧采臣每壹次閉館打烊之時，總會覺得心底深處有壹絲不合時宜的落寞。
　　“壹切來得太過容易，總是那麽的虛假。生活本來不是這樣，有春花秋月，也應有著嚴冬酷暑，如今的壹切，是我錯過了什麽，失去了什麽？”
　　夜深人靜之時，十六歲少年仰望夜空，默默的想著心事。
　　冷月無言，是夢裏那壹處廟堂，壹襲霓裳。
　　他挑著燈籠，緩緩走上街道，前面轉過街角，就是寧府靜園了。
　　那裏有著燈紅酒綠，有著老母在堂，更有著飯菜飄過來的陣陣濃香。
　　寧采臣揉了揉臉，臉上露出壹絲懷念，壹絲慶幸。
　　想起前些年家裏的艱辛日子，再看看如今，就如做夢壹般，讓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背著行囊，淒風苦雨中，收上兩三個銅板。
　　泥壹腳水壹腳的往來奔波……
　　餓得狠了，會拿出半個冷硬饅頭，和著冷水咽下。
　　那時很充實，對現實也有著向往。
　　夜晚的霧氣漸漸升起，燈籠裏的燭光只能映照在前方三丈遠處。
　　如果是前些日子，他壹定會擔驚受怕，生怕什麽地方蹦出不該出現的東西，或者壹些流竄府城的強人。
　　但此時此刻，他還有心思吟風弄月，懷古嘆昔。
　　感慨滿懷。
　　晚風吹去了最後壹絲燥熱，涼涼的氣息撲面而來。
　　隨風傳來的壹縷幽香……
　　他腳步壹頓，停了下來。
　　側頭望去，就見到壹個青衣女子長發飄飄，走過身邊，足下無聲。
　　女子肩後露出劍柄，胸前縛著紅繩。在燈光照耀下，面上有著些許愁意，雙眉彎彎如月，壹雙眸子黑得像是壹抹幽潭，神秘而引人。
　　她沒有看路，更沒有關註路旁走過的行人，只是微微低垂著頭。
　　風吹裙裾，象壹朵蒲公英壹般飄過長街，飄向遠方。
　　寧采臣心頭如受重錘，呼吸壹促，只是呆呆的看著那女子。
　　他知道這對方是誰，也明白了如今背著劍、手中提著包裹是怎麽壹回事。
　　香風從身旁飄過，他心裏有著壹股絞痛。
　　為何今夜會如此痛徹心腸。
　　此情此景，夢裏依稀見過，是不壹樣的景色，不壹樣的風光。
　　寧采臣輕輕的捂住胸口，直至那道青色人影再也看不見，才終於松開緊緊捂住張開的嘴，沒有呼喊出聲。
　　燈籠掉落地上，打翻了火燭，紙皮熊熊燃燒起來。
　　在夜色涼風中，只是十余個呼吸，就燃成了壹堆灰燼。
　　寧采臣輕輕的蹲下身子，放下挑竿，良久才站起身來。
　　他微微仰起頭，讓風幹了眼角的濕意，趁著微弱的月光，向著靜園走去。
　　進了府宅，再看看家裏護衛家丁來來去去巡邏守衛的情景，寧采臣心裏微微壹暖，卻仍然有壹種說不出的悵惘在藏到了心底。
　　管家王子越正在招呼著幾個下人移著盆栽，見到寧采臣，就上來問好：“二少爺今日回家有些晚了，雖然城內安穩，卻不可掉以輕心。下次出門，還是帶著幾個護衛吧。”
　　這是老成持重之言，寧采臣也是領情。
　　他強行擠出壹個笑容道：“有勞管家牽掛了，有大哥的名聲在，金華城中無論是妖是鬼是人是神，又有哪個膽敢放肆？護衛的事，還真不必。”
　　“的確如此。”王子越管家也只是說說而已，聞言與有榮焉的笑了壹聲又道：“老夫人剛剛還在念叨，說如今壹家人忙得不可開交，難得共同用飯，二少爺妳快去吧。”
　　府內下人稱呼蘇辰為公子，稱寧采臣為二少爺，這種分別對待，按理來說會讓人覺得古怪。
　　但無論上上下下，都沒人覺得不妥，就算是寧采臣，也從不放在心上。
　　因為，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實在是擔不起公子二字。
　　“嗯！”
　　寧采臣點了點頭，就要離開，想了想又問道：“不知小倩姑娘這麽晚了，卻是去了哪裏？”
　　管家眼裏閃過壹絲詫異，轉瞬就恍若無事的低頭回道：“公子爺已經吩咐過了，小倩姑娘是出門探親訪友，這壹次很久都難得回來，具體是何因由，老奴卻是不知。”
　　……
　　比起聶小倩離開的悄無聲息，寧采臣的離開卻引起許多人的議論。
　　大部人都是不太理解，甚至有暗裏悄悄談論者，蘇辰就聽到過不少。
　　“二少爺如今主持醫館，名聲也響徹金華，被世人稱為小神醫，應該無有所求，卻為何無端端的就要奔波他鄉？”
　　“似乎是覺得天下困苦，想要濟世救民，足行四方，扶危救難！”
　　“不明白！”
　　幾位家丁胡亂聊著稀奇事情，完全想不通這安穩的日子有什麽不好。
　　“為什麽偏偏有人好日子不過，就愛吃苦？”
　　“或許是因為公子爺威名太甚，二少爺覺得壓力深重，所以……”
　　“慎言，妳想死啊？”
　　壹人連忙捂住那嘴不關門的家丁嘴巴，嘴裏叨叨說道：“我就說嘛，夜巡的時候千萬不能喝酒，不然會壞事，妳看，讓我說著了吧？幾兩馬尿下肚，妳連自家祖宗姓啥都忘了。”
　　對這些胡亂猜想之言，蘇辰並不放在心上，他也不會生氣。
　　總的來說，秀才老爺性情還是很寬和的。
　　聶小倩和寧采臣的離去，跟燕赤霞壹樣，半是人為，半由天意，他也聽之任之。
　　只不過，事已至此，他也就順水推舟的種下氣運種子。
　　不但能寄望於這兩人如願成長，更是能夠多少掌握壹下他們的行蹤。
　　如果真遇上不可應對的危險，還能趕去救人。
　　能做的也就這麽多。
　　他從不勉強別人。
　　九轉玄功已經練到最關鍵的時候，進境實在喜人，可是他發現，自己的氣運又不夠了。
　　也就是說，明珠本源池裏的水已經幹涸。
　　這是壹個好消息，也是壹個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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