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壹十五章 【主職業再次升級】（四）

　　過午時分，天邊果然飄來壹片烏雲，初見時還只有巴掌大小，轉眼間就覆蓋了大半個天空，壓得很低。周易擡頭看去，能夠見到烏雲如奔馬般移動，像是塊過路的雨雲，在春天裏算是很少見的。
　　陽光並沒有被完全遮擋，從雨雲的縫隙間射落下來，形成了壹條條的光柱，映在湖面上十分好看。
　　‘果然是太陽雨’麽？周易的念頭剛起，如柱暴雨便當頭傾瀉下來，打得船艙啪啪作響，密如炒豆。
　　春雨連綿，倒是很少有如此兇猛的；尤其是湖上觀雨，更是壯觀，只見湖面上冒起無數水花，還沒翻展開，就被落雨擊破，化成了片片水霧，偏偏這時東南風起，攪弄得整個湖面煙雨蒙蒙，壹時讓人分不清何者為天、何者為湖，觸目所及，都是水色浪濤，其中又有無數道日光射落，映起壹道道彩虹懸湖，恍惚間如同離開人界，到了天上仙闋。
　　“是時候了。眼前的景物又何嘗不似人生？有風浪、有急雨連珠，如煙蒙霧鎖，可是其中又不缺乏絢麗的彩虹，穿透風雨、照亮前程、帶來希望……壹生煙雨任生平，最在朝升落暮時……這片過路的雨雲就好像人生的挫折阻礙，又好像修者途中所遇的層層迷障，可終究還是會有雲破日出的時刻，無限風光不遠了。”
　　周易鋪開壹張寬高足有壹米五、長半米左右的豎幅徽宣、飽蘸狼毫，筆落龍蛇，不多時，這張畫紙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已經是灰蒙蒙壹片，只是中間位置約有半尺寬的壹段，卻被他留白出來，不知道要有何用處。
　　用的還是宋徽宗那位才子皇帝創造的‘墨筆返照’技法。這是國畫中唯壹能夠只憑借水墨的應用，就能體現出光影效果的手段了。在畫卷的上下部分，灰蒙蒙的煙雨和巧妙留白表現出的日光、彩虹有機地交匯在壹處，充滿了藝術家的想象力，可是畢竟只有灰白兩色，無法像油彩搭配精細微妙、繪物真實的西洋油畫那樣做到‘所見即所畫’、絢麗超過照片的程度。
　　這是東西方畫家的共同認知，似乎是壹個無法推翻的定理、事實。
　　周易卻似乎很滿意，暫時擱筆狼牙架，坐在畫桌邊的小茶案旁，為自己泡了壹壺功夫茶。自古茶酒就與書畫不分家，壹者讓人心定神閑、壹者讓人狷狂揮灑、才思敏捷；周易不是李白，倒是願意做個嗜茶如命的陸羽，這東西既高雅又不失親民性，哪怕是到了他這種境界，做畫時品上壹壺，也是大有助益的。
　　壹壺茶喝過半壺，就見艙外天光忽然壹亮，周易從座位上壹躍而起，定定地向船艙外望去；此刻這塊過路雨雲將離未離，雨已經小了很多，湖上煙雨漸淡，太陽顯露出來部分，被雨雲半遮半掩，似在掙脫，在陽光照射下，遠處雲彩仍是灰黑厚重，近處卻是金紅壹片，遠近相接之處，卻又是光怪陸離，濃光淡彩總相宜。
　　這幅景像，像極了日出，也像極了日落，朝升暮落，竟是在同壹時刻完成了。
　　周易拿起飽蘸了墨汁的狼毫筆，懸腕三寸，在畫卷的上面位置輕輕壹點，落筆之處，卻是灰蒙蒙壹片天空中的留白之處，只是不像中間位置的大量留白，不是他壹筆點過去，很難讓人留意。
　　第壹筆落下，周易的落筆便越來越快，好像金雞亂點頭，沒過多久，壹輪太陽便出現在這個留白的位置處，而且還是壹輪光芒四射的太陽。
　　原本在水墨畫中，就算運用‘墨筆反照’技法，也只能稍微表現出光線明暗，先天不足，那是萬萬比不上西畫的。可在周易這種大家手中，卻是可以化不可能為可能，突破國畫的先天限制。
　　這輪同樣用‘墨筆反照’技法構出的太陽，雖然是墨色，卻是由無數個點筆構成，每壹筆著墨的深淺都不壹樣，墨色的純熟運用，恰到好處的留白，讓這輪青黑色的太陽看上去竟是‘金光閃閃’，活靈活現。
　　而且這輪太陽壹出現，就如點睛之筆，壹條條‘光線’立即出現在整幅畫卷上，硬是憑借孤單的黑白二色，呈現出了雨中日出，煙雲遮漫、虹氣千條的感覺。只不過因為畫面中心的大段留白，看上去不夠渾然壹體。
　　周易再次提起筆，這次似乎很簡單，就是飽蘸了墨汁，在畫卷中部的留白處劃出壹道略顯復雜的墨線，在劃到中心處，手腕微微抖動，同時向上提了幾下，壹個活靈活現的湖中小島就出現了。
　　水天煙雲壹色的整幅畫就這樣被分割了開來，水平線出現了，因為被安排在畫卷的中部，煙雨迷蒙的天空頓時更形高遠，而且這簡單的壹筆過後，頓時凸顯出了極強的立體感，這已經不像是壹幅畫，更像是壹個有聲有色的世界。
　　這才是繪畫的至高境界，‘用色至於無色，無色乃至萬色’，壹筆所至，七尺畫卷也能顯廣地千裏；憑借水墨技術的靈活運用，充分調動起觀畫者的想象力，讓每個看過周易這幅畫的人，心中都有壹個‘壹湖煙雨任生平，總在朝升暮落中’。
　　太陽每天都會落下，卻又每天都會升起，而在周易的這幅畫中，卻是分辨不出朝升還是落暮，只余下美麗。
　　其實仔細想想，日出和日落的景色又是何其相似，何必要關註太陽的位置高低，來做出人為的判斷呢？就如人生壹樣，本來精彩就好，卻偏偏有人非要和自己過不去，壹定要分辨出開始與結束、生命與死亡，在精彩的人生面前，這豈非是庸人自擾？
　　不自覺地緩緩放下狼毫筆，周易忽然壹楞，頓時悟澈了其中的道理，不由大笑三聲，為覺者樂；又不免大哭三聲，為懵者悲，然後就心情無比平靜地，進入了壹個前所未有的境界中，只感覺心中無比的寧靜、舒服，目光透過層層煙雲，望向溫暖而不在灼熱的陽光，在無數道懸湖彩虹中穿行，感悟著繪畫之道給自己帶來的智慧與喜悅。
　　在這種徹悟的境界中，時間過得飛快，不覺就到了午後，黃昏……大自然畢竟不是放在案上的畫卷，漸漸紅日西垂，空中又開始飄過厚厚的陰雲，似乎用不了多久，就有壹場真正的大雨要下。
　　周易的眼中卻還是那幅畫卷描繪出的景色，達摩老祖坐在壹個孤寂的石洞中，面對方圓石壁，都能看出壹菩提、壹世界，更何況是眼前就有壹幅生動的畫卷？看著看著，心中忽然壹動，精神識海頓時翻騰滾動，那些還未曾被完全凈化、降服的願力，在周易專心畫卷的同時，竟也壹股腦地湧入其中。
　　這些願力來源於萬物之靈的人類，哪怕是因為崇拜、認同周易而生，也不免有著種種的私心雜念，程度略輕的，早早就被張三豐、赤精子留存在畫作和神木劍中的力量凈化過了，就是不久前鎮壓在精神識海深處的那些球迷願力，也被‘大願望劍術’洗滌過壹遍，雖然沒有完全凈化，卻也只差最後那臨門壹腳了。
　　人皆有智慧，只是不經挫折，不行修煉，往往就會被壹點小聰明蒙蔽，絕大部分人經歷壹生時間，也未必能夠證悟大道，凈化心靈；而琴棋書畫這類所謂的‘雅玩’，其實都是大智慧者所創，引導人們通往大快樂、大歡喜的道路，只不過到了近代，就算是其中高手，也往往被利益蒙蔽，何談普通人呢？
　　這些未曾得到徹底凈化的願力都是幸運的，因為‘它們’遇到了周易，‘看’到了周易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