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喪家之犬

　　狼的嚎叫響在山林。
　　死去的城池，響起噠噠的馬蹄聲，焦黑的房梁還殘有余溫，黑夜降下的街道上，偶爾能看見微弱的火光，那是尚未熄滅的火苗。城門口，高升壹行數十人望向黑色盡頭，馬蹄聲漸近，化作轟隆隆的聲響。
　　他看清來人後，咧嘴大笑：“首領，妳再不出現，壹幫兄弟正準備過去尋妳。”
　　“東西找到了嗎？”公孫止勒停戰馬，偏頭看他壹眼，隨後目光落到少女身上。
　　光頭大漢搖頭，“南宮實在太大，井眼也多，咱們這點人手連南宮都未走完，天就黑下來。”
　　“妳要找的是什麽……為什麽會在井裏？”蔡琰迎上看來的視線，閃過疑惑，對面，馬蹄緩緩靠近不等她抗拒，壹把摟過來放在身前，騎馬朝殘破的洛陽進去，公孫止朝身後的眾人吩咐：“夜已經深了，隨便尋壹處破屋暫且坐上壹晚，讓馬匹休息。”
　　“這裏嗎？”
　　蔡琰掙紮壹下，擡起俏臉，視野之中是隨處可見的屍體以及難聞的焦臭。
　　她靠著的男人，沈默裏點了點頭，帶著眾人走進洛陽，公孫止來到東漢末年，見過最大的城，也就是雁門郡，眼下這座想到曾經的百萬人口，繁榮錦繡的城池，如今變成壹片廢墟，坍塌的房屋、殆盡的高樓就像壹道巨大燒傷的傷口露出慘不忍睹的疤痕。
　　夜風拂過破碎的長街，荒蕪下來的城池裏，偶爾會有奇怪的聲音響起，遠處倒下半面墻壁的小院內，殘缺的木桌被堆起來燃起篝火，數百人裹著皮襖睡著角落裏，發出夢囈，過得壹陣，火堆邊幾人圍坐，有聲音在說。
　　“……這次過去，我沒有找到妳父親……原本以為董卓很看重嶽父，壹定是會在那輛看上去不錯的牛車裏，結果是壹對母女……”
　　公孫止朝火裏丟了壹根木棍，“……恐怕嶽父被董卓帶在身邊，西涼前軍乃是精銳，我沒有把握過去的了，此後還是等安定下來，我再派人入長安將嶽父接出吧。”
　　火光搖曳，映著少女濕紅的目光，然後捂住了嘴。
　　“是不是要……去草原了？”
　　公孫止點了點頭，將烤過的肉幹遞過去，對面捂嘴的少女搖頭，發髻晃動。
　　“對了，搶的時候，我搶了壹個老頭，開始以為是嶽父，結果叫王允，那麽老了還挺剛烈的，不停掙紮，然後……我就把他給扔了……摔死他！”
　　眼淚還掛著，蔡琰噗的笑了下，連忙轉過身子，聲音輕道：“那是司徒王允，妳竟把他扔了，他家裏可還有壹位閉月般貌美的義女，妳要見到了壹定舍不得了。”
　　司徒王允……貌美女子……貂蟬……
　　啪——
　　公孫止猛的在大腿上拍了壹下，“搶老頭的時候，好像是有壹個女子撲過來，還以為是女護衛什麽的……然後壹刀劈了。”
　　“死了？”蔡琰微微張了張嘴，明眸都快瞪圓。
　　“不知道，那時候誰敢留手，應該挺重的壹刀。”不知怎的，公孫止在她面前時，語氣變得輕松許多，偶爾還會有小幽默藏裏面，將原本傷心的少女吸引到了別的話題上。
　　高升籠著雙手，縮著脖子看那邊有說有笑的男女，鼻子輕哼，將頭偏開，側躺地上時，外面陡然響起嘈雜的聲音，然後金鳴交擊，呯呯打了幾下，李恪的嗓門在外面扯開在喊。
　　“……這裏人都死絕了，妳探哪門子親……把臉轉過來——”
　　說話的二人停下話語，公孫止伸手虛按，對身旁的少女叮囑了壹句：“妳在這裏待著，我去看看。”
　　周圍，數十名狼騎跟著起來走了出去。
　　……
　　衣衫襤褸的身影搖搖晃晃的在走，李恪還有數名狼騎被打倒在地上，狼牙棒都被丟在不遠。公孫止過來這裏時，人已經躺下了，壹根筋的小馬賊從地上爬起，拾起兵器還要沖上去，被公孫止叫住。
　　“怎麽回事？”
　　“……首領……那家夥鬼鬼祟祟的……我跟了壹路，看他朝這邊來……就……就被打了……”李恪指著前方搖晃行走的背影，叫嚷：“我再去打回來……”
　　前方，披頭散發那人像是沒有聽到這邊的談話，慢騰騰、搖晃的朝前走。公孫止擺了擺手，讓他們把兵器收起來，隨後擡步跟了上去，不久，皇城的輪廓出現在視野，那人伸手撫過焦黑的城墻，繼續走著。
　　高升皺著眉：“怕是個瘋子……”
　　衣衫襤褸的身影撫過了宮墻，就在眾人看不出有什麽，準備離開時，那人走到宮門前，嘭的跪了下來，壯碩的身子微微顫抖。
　　“……先帝……陛下啊……”
　　依稀之間，那人隱約的話語傳到公孫止的耳中，斷斷續續的，聽不是很清楚話裏說的什麽。
　　“……家沒了。”那人跪著，慢慢的往前爬，手指輕顫撫過倒塌破碎的宮門，眼淚混雜著臉上的汙穢掉了下來，“先帝……妳看看啊，咱們的家被打爛了……”
　　我沒家了……
　　那人的眼淚又掉下來，記憶裏花園中前方在走的那個人好像又出現在眼前，嘆息：“朕的身子，只有自己知道，怕是不行了，想吾登基已有二十年，臨到頭了，才發現做錯了許多事。”
　　“……全朝堂的人都敢，他們巴不得朕現在就死……”
　　“……朕快要死了……靠妳……蹇碩……”
　　然後，畫面破碎了，身影從地上起來悲戚的擦過眼淚，搖搖晃晃的前行，身後的皇城是他許多年的家，如今已經沒有了，壹個無根、無家的人，什麽也無所謂了，甚至都不知道該去哪裏。
　　公孫止垂著眼簾，大手壹張：“攔下他，忠心之人白白死了可惜。”
　　數名狼騎赤手空拳的湧上去，高升壹把抓住對方肩膀：“我家首領不讓妳死。”話音剛落，手臂陡然被打開，又有數條手臂伸過來，按住對方，那人眼裏壹片灰白，是存了死意的。
　　“妳們把我殺了……”
　　“……殺了我……”
　　推搡、拳打出去，那人發瘋似的朝身旁的狼騎叫喊，隨後被眾人按倒在地，拖到公孫止面前。
　　望著掙紮嘶吼的壯碩身形，他蹲下來輕啟雙唇，聲音清冷：“妳沒家了，我給妳。”
　　地上，身形停了下來。
　　……
　　天光升上雲間，白雲在走。
　　跨過洛陽後，蔡琰不時回頭看壹眼隊伍後面那個衣衫襤褸，乞丐模樣的人，這人給她壹種說不出的奇怪感……偶爾對方有壹兩句聲音出來，嘶啞尖細，像是宦官。
　　“這……怎麽可能……”她隨即搖搖頭，拋去這樣的想法。
　　過後兩天，走偃師、鞏縣北上黃河，準備去野王入太行山返回草原，然而快要到成臯時，斥候在前方傳來兩支軍隊交戰的消息。
　　有曹字旌旗的壹支，被打的大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