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壹章 那壹抹赤紅的威風

　　雄鷹展開羽翅滑過天空，沐浴在天光發出壹聲長鳴，陡然壹聲擂鼓將它驚的扇動羽翅，折轉了方向，鼓聲持續傳來。
　　咚！
　　咚！咚咚……咚——
　　轅車上架著的戰鼓在軍陣上空奮力的敲響，伴隨鼓點的無數腳步踩著轟轟轟……的節奏朝原野中央那支做出抵抗的軍隊推進，浩浩蕩蕩的腳步震動地面，驚起的煙塵彌漫視野，三支軍陣蔓延的旌旗都有了遮天蔽日的錯覺。
　　這三支軍陣，是文醜、顏良、韓猛統帥的兵馬，成片成片的步卒、配置了大量的強弩，論戰力其實並不輸於對面的西涼軍，光是眼前的陣勢，就讓軍中士氣、信心高漲起來，畢竟縱橫草原、邊地的白狼公孫止壹直都是冀、幽心頭上懸在的壹把刀刃，作為對方麾下頗具戰鬥力的軍隊，若是能打敗，都是值得炫耀的事。
　　但徐榮的西涼軍，又是不壹樣的。
　　“……袁紹來勢洶洶，統兵將領也俱都是善戰兇猛之輩，若是鋪開與他們打，只會將西涼軍完全葬送，與主公無法交差，與將士們也無法交代，當占據險要，和他們壹支壹支的打，才能撐過去，傳令前方將領，縮緊陣型，向營寨靠攏，背靠山勢依靠拒馬、木欄與他們交手。”
　　接到命令的高順，並未有遲疑的神色，立即讓作為箭頭的陷陣營與其他鋒線上的軍陣前前後後的開始往後收縮，隨著徐榮的將令下達，整整兩萬五千多人的陣型依著兵種、接戰的隊伍分出明顯的層次來。
　　“……長槍過頭，小心紮到自己人。”
　　下層隊伍裏，督管士卒的司馬大聲呼喊，也有聲音抱怨出口，然後被壹巴掌拍在頭上，隨著快步後退的行動中，前方有人在喊：“註意了，冀州兵馬壓上來了——”
　　“是顏良的兵馬！”
　　這說話的聲音裏，高順擡起目光看了壹眼，也僅僅只是壹眼，立即翻身下馬，拔刀走在陣中，周圍只剩下壹千多命的陷陣營士卒披著甲胄跟著拔刀、擡槍迅速跟上，高順站在山坡上，將手中刀柄系在掌心，用牙齒死死勒緊，旁邊許許多多的陷陣營士卒也跟著同樣的事。
　　交戰的鋒線尚未推過來，兩軍中間、原野側面的斥候來回瘋跑，傳遞消息，有時也發生戰鬥，箭矢單調的對射，廝殺聲零零碎碎響起的同時，“顏”字大旗的軍隊減緩了速度，為首的將領，披膊著獸面，壹身黑光鎧，擡刀大吼：“準備——”嘩嘩的舉弓聲音響起壹片。
　　山坡上，高順走在刀盾兵後面，“準備——”前排盾手轟然舉盾仰向天空，整個延綿開的陣列後方，弓手跨步上前挽弓，將官跑過人群，吶喊：“放！！”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箭矢從雙方陣列中升上天空，交錯落下。
　　“啊！！！”高順怒吼壹聲，身形蹲了下來，左手翻盾遮蓋頭頂的壹瞬，黑壓壓的箭雨拋射下來，他耳中全是劈劈啪啪的聲響，臂上的鐵皮包盾不停地在聲音裏抖動，有的打下來，彈開落地，有箭矢直接透過縫隙紮到他腳邊，旁邊有身體痛苦的倒下，鮮血淌進泥土。
　　壹千多人為中心的陣列兩側，是三千多人的西涼軍，在這片緩坡上頂住了第壹撥箭雨的互射，雙方都有死傷。
　　高順放下盾牌站直身子的同時，視野對面，密集的腳步聲幾乎踩出轟隆隆的震動，朝這邊山坡發起了推進的攻勢，他“哈”的吐了壹口氣，轉了轉握刀的手腕，然後舉起在腦側，壹息之後，發出巨大的吶喊：“陷陣營接陣——”
　　腳步如雷般踏上山坡，鋒線接觸的壹瞬，盾牌後面的陷陣營、西涼士兵隨著刀光砍下，大喊：“殺！！！”
　　零距離——
　　人的身體轟然撞上盾牌，雙方撕心裂肺的怒吼揮動手臂，將手中兵器用盡全力照著對方腦袋砍了出去。
　　轟隆隆的聲音炸開……血浪在呈直線的鋒浪上翻湧而起。
　　拍擊聲、撞擊聲在這壹刻猶如海潮撞擊延綿的開去，接鋒的數千乃至上萬的身影都在吶喊，處在前排中間的陷陣營吶喊的同時，持盾、揮刀、長槍刺過去，壹名冀州士卒撲來上的壹瞬，長槍穿透他大張的嘴，掛在了半空，然後甩下，更多的人影踏過他的屍體往前方同袍的身上推撞過去。
　　徐榮作為主將並不待在第壹線，他觀望過戰場，文醜、韓猛二人軍隊尚未過來，想要從側面上山坡還需要壹些時間。他不斷的做出調防補救的命令，眼下僅僅只有壹線接戰的情況下，兵力的布置還是夠的，不過還是希望陷陣營的高順能像壹枚釘子紮在那裏，給他提供夠多的時間才行。
　　“啊啊——”
　　刀光劈斬落在猙獰的腦袋上，屍體向後倒下，高順頂盾收刀，猛的壹下將壹名撲上來的冀州兵拍出去，將對方臉打碎，他看了看陣列，這方已經穩穩擋下第壹時間的沖力，深吸了口氣，壹刀斬下：“下盾——”
　　兵器交擊的混亂裏，壹面面盾牌在三百名陷陣營士卒手中齊齊下沈，轟的壹下砸在地面的同時，高亢響亮的聲音再起：“箭去——”
　　隱於槍兵身側的弓手都在壹瞬間松開弓弦。
　　上百支箭平射前方，下沈的盾牌前面的壹排冀州士卒裏，鮮血壹片片濺起來，向後倒下，高順帶著幾名士卒輪起刀斬下，刺來的槍頭斷裂崩飛，將對方壹名什長連同數名冀州兵斬殺在陣前。
　　收刀退回，大喊：“頂盾！拍死他們——”
　　下沈地面的盾牌再次在士卒手中舉起、頂撞，靠近沖上來的冀州兵被壹壹頂的倒退回去，留出壹條間隔半步的距離，陷陣營的士兵眼神壹片兇戾粗豪，經過半月以來的磨合、廝殺，剩下的人相互之間已變得默契許多。
　　然而，對面的冀州士卒同樣也是不懼，再次洶湧的撞了上去。
　　“殺！”
　　周圍都是狂熱的吶喊聲，無數的兵器映著漸漸傾斜的陽光揮擊而下，高順身軀高大，與士卒站在第壹線，腳下的泥土早就踩出壹道道血紅的腳印，砍過壹名冀州士卒的身體，還想劈出第二刀，前方人浪湧擠分開，壹聲馬鳴唏律律的長嘶，視野裏，戰馬的身影狂奔沖了上來，黑色盔甲的身影，手臂壹動，刀光劈出壹道弧形。
　　轟——
　　長刀壓上壹面盾牌，轟的巨響，木屑濺飛，那名持盾的是陷陣營士卒連人帶著手臂飛旋起來，哀嚎的身體在地上扭動的剎那，高順的目光望過那人，下壹秒，持盾捉刀急步飛奔過去，“把此人纏住，別讓他破陣——”大吼聲中，跟隨他身邊的親衛都在動起來。
　　無數的喧鬧、喊殺聲中，顏良帶著數十名親衛騎兵殺入了進來，揮刀之間猶如砍瓜切菜般撕開壹條缺口，他目光望去跑動的身影那邊，擡起刀，“高順，妳沒死在徐州，竟還投到公孫止麾下，妳那忠勇之名，怕是會讓天下人吐壹口唾沫！”
　　“呸！”
　　沖來的高順腳步連跨，躍起，壹刀就斬了過去，呯的壹聲，顏良輕描淡寫的回刀壹擋，將躍起的身形，扇了回去，落到地上跌跌撞撞的後退數步才停下，“妳武藝怎敢與我相比……”話音還未說完，數道身影從下方頂盾沖了上來，轟的壹下撞在他馬上，手中刀刃噗噗的往戰馬上猛捅，血漿狂湧，馬匹悲鳴壹聲，掙紮著揚起蹄子，人立而起，隨後向後側墜倒下去，顏良幾乎是反射性的壹蹬馬背，躍起跳下，碩大的馬軀轟的壹下砸地面。
　　他看了壹眼死去的戰馬，“啊——”的壹聲，揮刀便砸，迎面數柄長槍呼嘯刺過來，將他逼的向後退出了鋒線，幾名盾手迅速跟上，將缺口填補……
　　……
　　“……西涼軍戰力確實了不起，可惜困守這片地方，就算突入山中也為時已晚，這兩萬人雖然不多，但那高順，和徐榮指揮得當，還需要多費些時辰。”
　　“這二人不過懂壹些兵法之道罷了。”韓榮瞇起眼看去廝殺的地方，有人墜馬倒下，輕輕搖了搖頭，“還是我去將高順、徐榮首級為主公取來。”
　　旋即，壹扯韁繩，下了緩坡朝對面廝殺戰場飛奔而去，撞開幾名擋路的冀州士卒，縱馬沖上去，看到失了戰馬的顏良，怒道：“丟人現眼，壹邊去指揮打仗，看我廝殺——”
　　重新找過壹匹馬上去的顏良羞惱交加，恨不得壹刀將這老頭給劈了，他縱橫河北以來，除了兄長文醜能與相比，這個老頭並未交手過，往日裏也見過幾面，聽過對方威名，又見主公對他甚厚，才不敢造次討教。
　　“……等會兒看妳怎麽栽在陷陣營手裏。”顏良罵了壹句，拍刀回到後方繼續指揮兵馬攻陣。
　　幾個呼吸間，手持壹桿黑色重槍的老將韓榮襲上盾墻兩步之遙，猛的夾馬竄了上去，槍頭插進盾牌與盾牌之間的縫隙，轟的壹聲，將那面盾牌從士卒手裏挑飛的同壹時間，縱馬沖了進去。
　　壹桿重槍左右橫揮、挑刺，在幾名沖來的陷陣營士兵身上連連招呼，將數人擊退打飛，乒乒乓乓的擊打聲中，他身後的缺口，已有冀州士兵沖了進來。高順正在附近指揮，聽到這邊動靜，猛的回望，倒飛慘叫的身體從視野中過去，縱馬揮舞重槍的老人也看到了他。
　　馬蹄疾馳，槍尖壓低呼嘯著刺了過來。
　　皺了皺眉頭，高順縱然武力算不得高，但也是沙場悍將，槍尖刺來的瞬間，側身躲過，揮刀猛的壓在槍柄，順著槍桿滑去，揮斬對方手腕。戰馬背上，“河北槍王”鼻中哼了壹聲，手臂壹擡，壹掃，粗大的槍桿將上面的刀鋒頂了出去，連帶握刀的人壹起推出去數步。
　　壹名西涼兵從側旁撲過來，韓榮順手將對方刺死，拔出槍頭的壹瞬，促馬走出兩步，“妳就是高順？帶兵很有壹套，可惜武藝壹般，論這樣的捉對廝殺，五個妳這樣的，老夫也不放在心上。”
　　高順望著那名士卒濺出的血光，整個身體憤怒的發抖起來。
　　隨後，騎馬的人挺槍沖來，他握起系在手中的環首刀，“老不羞，那妳來啊——”聲音淒厲的咆哮，腳掌蹬裂泥土，朝對面兇猛的撞了過去。
　　……
　　遠方，壹抹紅色飛馳在山野的道路間，怪石、林木飛速的落到後方，廝殺的吶喊、兵器交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的傳來，漸近出口，守衛後方的西涼士卒中，有人看到了他，正想開口阻攔，踏出的腳步又收了回去，勁風撲面而來，猩紅的披風從眾人的視線裏壹閃過去，朝戰場飛馳。
　　“剛……剛剛好像是溫……侯？”
　　“沒看清……裝束上……很像……”
　　窸窸窣窣，遲疑的話語響起的片刻，戰場上的廝殺陷入慘烈，湧來的冀州兵壹撥壹撥的殺入缺口，將防禦的陣線撕開，也有悍不畏死的陷陣營士兵配合著將對方攔在第二陣列，有下面的將領接過指揮，發出巨大的吶喊：“將他們趕出去——”
　　洶湧澎湃的對沖中，戰馬上的身影揮槍與刀鋒對撞，高順整個人都被對方的力道連帶馬力震的再次後退，虎口發麻的微顫，然而，後退的壹瞬，那邊黑影照直而下，手臂發麻的身形踉蹌後退，重槍呯的壹聲，紮在之前他站過的地方。
　　“好讓妳死了也做壹個明白鬼，老夫就是河北槍王韓榮。”
　　韓榮目光平淡的看著對方，操縱馬蹄緩緩走過去，“老夫雖然與公孫止有些仇怨，但念妳疆場上有些本事，就給妳留個全屍吧。”
　　話音落下，老將韓榮壹抖槍頭徑直刺了過去，這壹槍是他多年前領悟的精髓，很少能擋下來，然而擡槍的壹瞬，感到殺意濃烈的襲來，下意識的朝某壹個方向，反手壹擋。
　　壹支箭矢映著余暉的昏黃，飛過廝殺的戰場上方。
　　下壹秒，便是呯的壹聲金鳴炸響，視線裏，火花都跳了出來，韓榮持槍的雙臂發抖向後頓了頓，目光驚訝的擡起，隨後聽到壹聲雄渾的馬鳴。
　　唏律律——
　　馬蹄翻起泥濘飛奔，猩紅的披風招展，身著獸吞頭連環鎧的高大人影，放下了手中長弓，取過掛在馬側的兵器時，這邊的韓榮註意到了來人，瞇了瞇眼睛，聲音鏗鏘有力：“好箭法，看妳年輕，老夫讓妳先出手！”話音出口的瞬間，火紅的顏色在他視線裏放大，急沖而至，見到對方豎起的兵器，瞳孔陡然縮到了極致。
　　連忙擡槍壹橫，對面，馬蹄奔湧而來，畫戟轟然落下。
　　火星在西斜的光線裏升了起來，帶著金鳴刺耳的金屬聲響，橫槍的身形直接抱著那桿重槍橫飛出去砸進人堆當中，就連座下的雪花馬也被巨力推的後退。
　　混亂的人群裏，砸到數人的韓榮跌跌撞撞的爬起來，腦袋還有些暈乎乎的晃了晃，“老夫……怎的下馬了？”
　　然而周圍，無數的身影看到這壹幕，稍停了手中兵器，視線望去那邊，高順被人部下攙扶過來，他目光望去，臉上終於有了久違的笑容。
　　黃昏的余暉裏，赤兔馬不屑的噴了壹口粗氣，馬背上坐著的身影，百花袍在微風裏撫動，壹桿方天畫戟緩緩橫在馬側，映出了殺意的森寒，戰場上無數的身影已經大致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溫侯呂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