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1章 山坳之村

　　最後還是黃福霖打破了沈默，說：“楚書記，不瞞您說，如果林業部門來核查，我們就提前在光禿禿的石頭山刷壹層綠油漆，再趕幾頭羊到山上，反正山上不通公路，他們也不會爬上去看。”
　　剛才，鄉裏的幹部們都見識了楚天舒對鄭有田的毫不客氣，現在聽黃福霖說了實話，壹個個噤若寒蟬，提心吊膽，害怕新來的書記又要板起面孔來批評人。
　　可是，楚天舒笑了，說：“還是妳們有辦法，對於形式主義的核查只好用形式主義的方式來糊弄。”
　　黃福霖沒有笑，而是：“楚書記，沒辦法啊，上面玩虛的，下面就只好玩假的。”
　　鄭有田似乎對黃福霖把弄虛作假的底透給了楚天舒很不滿意，板著臉瞪著他。
　　楚天舒沈吟片刻，緩緩地說：“要我說，妳們的做法也沒大錯。這個責任不在大家身上，而是在上級機關和領導身上，他們只喜歡聽匯報，看報表，算數據，這樣的上級和領導，不被糊弄才怪呢。”
　　黃福霖說：“楚書記，您說的太對了。大家都習慣了報喜不報憂，用我們當地的壹句話來說就是：只圖羊糞蛋蛋表面光。”
　　“是啊！”楚天舒說：“同誌們，感謝杏林鄉的幹部把我當作自家人，我希望到了杏林鄉能讓我看到實實在在的東西。如果我這個書記也把自己當外人，也玩虛的，也睜眼說瞎話，也糊弄自己，就是壹種失責失職，對不起全縣的老百姓啊。”
　　聽到這裏，黃福霖忍不住激動起來，索性敞開心扉，發起了感嘆：“唉，楚書記，我是擔心，總有壹天，假的會做得把真的徹底淹沒掉，到了那壹天，我們這些人怕是連當罪人的資格都沒了！”
　　楚天舒合上了筆記本，說：“匯報就到處結束吧。中午吃完飯，我們上山去看看。”
　　鄭有田忙勸道：“楚書記，山上不通公路，只有壹條鄉間小路，很不好走哇。而且，下午上去，只能天黑下山了，那太危險了。要不，我們明天再上去吧。”
　　楚天舒笑笑，說：“鄭書記，沒關系，晚上我們就住在山上。”
　　鄭有田站起身來，說：“不行不行，山上沒水沒電的，哪有地方住？”
　　楚天舒問道：“村民們都能住，我們怎麽就不能住呢？”
　　這壹問，又把鄭有田問得瞠目結舌。
　　中午的飯就在鄉政府吃的。
　　吃飯的過程中，楚天舒壹些提問，鄭有田絕大部分時間都無言以對，最初是茫然不知，後來是恍若未聞，幸虧鄉長黃福霖反應夠機警，每每及時救場，使得這壹頓飯不至於吃得太過尷尬。
　　如果光是在形式上過分些，或者僅僅象馬國梁壹樣阿諛奉迎，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楚天舒還能夠忍受，但無法理解的是，這位鄉黨委書記每三句話中，就可能要提到壹次大縣長，這似乎是他的習慣，但是單這壹個或者無意的口頭禪，就足以毀掉他所有試圖討好新書記的努力和苦心。
　　鄭有田如果不是腦子進了水，就是吃了迷魂湯，別有用心。
　　吃完飯，給楚天舒和王永超安排完休息的地方，鄭有田惱羞不已，回到辦公室就立刻拔打了付大木的電話。
　　鄭有田開口就發牢騷：“大縣長，我鄭有田大大小小也接待過不少的領導了，哪有像他這樣的，明知道數據是假的，還非要問我，我不記得他還不高興，這不是故意出我的洋相嗎？他以為他是總書記啊？總書記下來視察也沒他這樣的。”
　　“妳這是什麽態度？楚書記剛來，想了解真實情況，這很正常，妳做為杏林鄉的書記，應該好好的配合，妳不配合挨了批評，有什麽好委屈的！”對鄭有田的牢騷抱怨，付大木首先壹頓批評，然後放慢了聲音，語氣也溫和下來：“楚書記要看問題，妳就把杏林鄉和浮雲礦場之間的矛盾和問題給他看看，這個機會別錯過了。”
　　“謝謝大縣長指示。我明白了。”鄭有田心領神會。“真沒有想到楚書記是這樣壹位腳踏實地，喜歡做細致工作的領導，大縣長，晚上我就安排……”
　　付大木沒有再給鄭有田說話的機會，急忙封了話頭：“就這樣吧。好好表現給楚書記看看。”
　　鄭有田掛了電話，沈思壹下，又拔打了另外幾個電話。
　　下午兩點左右，王永超敲開了楚天舒的房間，說：“楚書記，出發了。”
　　臨走之前，馬國勝交給王永超壹個包，裏面是壹些基本生活用品。由於山上用不了車，他只能在山下待命。
　　陪同上山的是鄉長黃福霖和壹位姓劉的副鄉長。
　　鄭有田抱歉地解釋說：“楚書記，中午剛接到通知，省裏撥下來的扶貧物資到位了，我和老黃商量了，他陪妳上山，我去縣農業局搶東西。我要不去，東西都要被左天年和馬國梁他們搶光了。”
　　扶貧物資的分配，對每壹個鄉鎮來說都是大事。
　　每壹次分配，雖然有壹些基本的原則，但更多的時候都像是“搶劫”，誰厲害誰就分得多。
　　鄭有田是付大木的心腹，他出面去搶，杏林鄉多半能占不小的便宜。
　　楚天舒說：“行。鄭書記，妳忙妳的。”
　　壹行人出了鄉政府，沿著鄉村公路走了壹段，便拐上了壹條羊腸小道，黃福霖手裏抓了根樹枝，搶先壹步在前面引路。
　　劉副鄉長往楚天舒身邊靠了過去，笑著說：“楚書記，黃鄉長就是山坳村人，這條路他熟得很。”
　　楚天舒壹怔。
　　黃福霖壹邊用手裏的樹枝扒拉開路旁的荊棘，壹邊說：“楚書記，我從臨江師範學校畢業之後，在縣中學教過幾年書，後來就回鄉裏來了，十幾年下來，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黃福霖說得很簡單，也很含糊，但楚天舒聽了，覺得他應該是壹個有故事的人。
　　暮春季節，正午的太陽曬在光禿禿的山上，騰起股股的熱浪，沒走多遠，楚天舒便熱得透不過氣了，身上冒出了汗。
　　擡頭遠眺，能看得見半山腰的壹片村落，黃福霖領著楚天舒等人向蛇壹般綿延不絕的山路上行進。
　　望山跑死馬！
　　看似並不遠的距離，卻走了壹個多小時，終於進入了山坳村。
　　山坳村名副其實，是在壹塊四面環山的坡地建立起來的，處於幾個山頭的包圍之下，幾十戶人家的房屋擠擠挨挨地坐落在這山坳之中。
　　壹個滿臉胡茬壹副兇相的漢子領著幾個灰頭灰臉的人在村口迎接。
　　黃福霖說：“這個人是村長黃臘生。”
　　劉副鄉長笑著補充說：“人送外號，土匪村長。”
　　黃臘生看見了這壹行人，只沖著楚天舒和劉副鄉長咧咧嘴，算是打過了招呼，上前搶過黃福霖手裏的包，從裏面摸出壹盒煙來，拆開了分發給身邊的幾個人，然後揣進了自己的口袋，才笑嘻嘻地說：“福霖，好久沒來，老哥想妳啊。”
　　黃福霖沖黃臘生笑罵道：“妳個土匪，是想我還是想我的東西啊。”
　　黃臘生嘿嘿笑著，把黃福霖拉到壹邊，拿眼睛看著楚天舒，低聲問道：“福霖，這回帶來的是什麽幹部？我可跟妳說好啊，空口白牙吃白食的，村裏不負責接待。”
　　黃福霖低聲笑道：“我告訴妳，今天來的領導可不壹般，妳趕緊通知妳家婆娘殺壹只雞，割幾斤肉，晚上就在妳家吃飯。妳要是把他招呼好了，以後少不了村裏的好處。”
　　黃臘生又偷眼看了看楚天舒，搖著頭說：“福霖，妳個狗卵子又日弄妳哥，這麽個年輕後生，能給村裏多大的好處。我醜話說前頭，殺雞割肉可以，要是沒好處，我到鄉裏找妳報銷啊。”
　　黃福霖把臉壹沈，說：“妳真是白長了壹雙眼睛。我可告訴妳，把他惹惱了，這次扶貧物資就沒妳的份。”
　　黃臘生當下變了臉色道：“別拿這嚇唬妳哥。哪回找上頭要扶貧物資不是打著我山坳村的旗號，要是敢少了給我壹分，我帶人下山去搶。”
　　黃福霖把眼壹瞪，罵道：“黃臘生，叫妳土匪村長真是沒叫錯，還他媽的搶出癮來了。”
　　楚天舒饒有興致地看著黃福霖與黃臘生的對話，悟出了壹個道理。
　　基層工作有基層工作的特點，妳別看下面的人說話粗，辦法土，可粗和土有粗和土的特色和作用，不跟基層幹部打成壹片，變成和他們壹樣的粗和土，他們就不買妳的帳。
　　通過這十來天在鄉鎮調研考察，楚天舒已經總結出來了，自己在市直機關形成的那壹套工作作風完全不適應鄉村的特點，面對不同素質的人員，工作方法就得不同，這才是壹個領導人員應該具備的素質。
　　楚天舒摸出壹盒煙來，給黃福霖和黃臘生發了壹支，自己也點了壹支，笑問道：“村長，妳好像對上級來人意見蠻大呢？”
　　黃臘生接過煙，看了看牌子，沒舍得抽，夾在了耳朵上，說：“這位領導，妳是不知道啊，好吃好喝地招待著，吃完了腳底板抹油跑了，答應的救濟都打了白條。不是我對上級領導有意見，而是他們中有些人太不地道了。”
　　聽黃臘生越說越放肆，黃福霖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