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七章 似是故人來

　　隨著秋收的開始，黑瞎子屯也進入了最忙碌的季節，掰苞米，割黃豆，削高粱，打谷子，碾糜子——抽空還得組織人手采蘑菇，無論大人小孩，都跟著忙碌起來。正好趕上十壹，學校也放了農忙假。
　　索性幫手不少，那些外來人員也都被田小胖給忽悠——動員起來。秋收壹到無閑人，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田小胖有招啊，領著那些小娃子都上地幹活，然後，家長和醫護人員也就都得跟著，體驗壹下秋收的喜悅嘛。
　　村頭大榆樹底下，也變成了場院，地上都被石頭滾子壓得溜平，壹垛垛的莊稼被拉回來，高高地碼在壹起，等著打場。
　　人家外面很多地方，都用上了聯合收割機，不過，黑瞎子屯暫時沒有這種大型設備，只能采用比較原始的采收方式。正趕上農忙時節，妳花錢也雇不來啊。
　　像包二奶奶這種不能下地幹活的，就在場院這看場，手裏拿著個柳條棍，柳條棍最前面系著個塑料袋，耍起來呼呼的，驅趕那些來偷嘴的雞鴨鵝。
　　當然，也有壹群群的麻雀，俗稱老家賊，成幫結夥的，好幾百只上千只密密麻麻地湊成壹大群。
　　谷子垛是它們的最愛，黑壓壓壹大片落上去，妳就瞅吧，壹個挨壹個的，有密集恐怖癥的人看了，肯定受不了。
　　“嘔嗜——”包二奶奶揮舞著朔料袋，奮力驅趕。可是這些麻雀膽子超大，從這個谷垛，壹下又飛到那個谷垛，跟二奶奶玩起了捉迷藏，把老太太給累得直呴吧。
　　“這幫老家賊，這要是換成以前，俺壹鞭子下去，肯定能抽死十個八個的。”說話的是村民包明祿，以前是村裏的車老板子，大鞭子甩得最好，啪的壹下，就跟炸雷似的。
　　不過前兩年得了腦出血，壹直癱在炕上。本來以為這輩子算是交代了，只能在炕上窩吃窩拉了。萬萬想不到，這幾個月竟然開始慢慢好轉，現在已經能下地溜達了。
　　雖然走道還不咋太利索，用包二懶的話來說，走路的姿勢就是“左手六來右手七，胳膊挎筐腿溜直”，不過，好歹算是能走了，生活能自理，比以前強太多了。
　　病情好轉，包明祿的心氣兒也起來了，天天就在大榆樹底下遛。誰也不想成為廢人，索性就跟著二奶奶壹起看場院吧。
　　心裏面還遙想當年揮著大鞭子的情景，希望還有機會甩鞭子吧，抽死這些老家賊——不行不行，大哥響鞭，嚇唬跑了就好，村裏不許打鳥的。
　　偏偏這些老家賊還死皮賴臉，就包明祿這腿腳，還真攆不上，很快就累得滿頭大汗，嘴角直淌哈喇子。
　　嘎吱壹聲，壹輛豪華商務車停在場院邊上，車上下來壹夥人，簇擁著壹個推著輪椅的中年人。輪椅上癱坐著壹個老人，看樣子已經八十多歲，臉上不少老人斑，旁邊有壹個中年婦女，拿著手帕，不時給老人擦拭嘴角的涎液。後邊還跟著個提著藥箱的中年人，看起來應該是保健醫生壹類。
　　二奶奶瞧著人群前面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夥子有點眼熟，上去問了壹句：“俺們這是黑瞎子屯，妳們找誰（shéi）啊？”
　　“奶奶，我們找田小胖——我前段時間來過，跟小胖壹起進過山的那個梁小虎啊。”小夥子俯下身子跟二奶奶客氣地講著話。
　　哦——二奶奶終於想起來了，也親熱地拉著梁小虎的手：“妳們就是做直升飛機走的那個吧，這回咋沒坐飛機來呢？”
　　包明祿也腿上畫著圈，拐過來瞧熱鬧，看到輪椅上的老者，霎時間有壹種遇到知音的感腳：“老哥，妳也得了腦出血啊，能不能下來走兩步？”
　　老者看樣子也想笑笑，可惜半邊臉不好使，只是抽動兩下嘴角；又想擡手示意壹下，可是哆哆嗦嗦的，手也擡不起來，最後，只能又無力地癱在輪椅裏。
　　“爸，妳看這村裏都有患這種病的，只怕沒有傳說中那麽神奇。不如，您還是回京城的大醫院進行康復治療吧？”旁邊那位中年婦女伏在老人身邊，嘴裏絮絮叨叨的說起來。
　　包明祿壹聽急眼了，使勁用手背擦了壹下嘴角的哈喇子：“妳算幹啥吃的，別耽誤俺們病人之間的交流。”
　　說完又轉向那個老者：“老哥啊，妳現在看俺這樣，是不是比妳強，起碼俺還能走能撂的呢，妳這連輪椅都下不了，還得人侜人放的——”
　　這回連推著輪椅的中年人，也都皺皺眉，他父親的病最怕刺激了，您老在這比慘有意思嗎？
　　然後就聽包明祿繼續開始白話：“老哥啊，妳要是幾個月前看見俺，那比妳還慘呢，窩吃窩拉的，俺自個都不想活啦——”
　　明顯能夠感覺到，老者的眼睛裏多了幾分神采。
　　“老哥，妳就在俺們村好好呆著，幾個月之後，肯定也能變成俺這樣——先不扯了，俺先看場去，嘔嗜嘔嗜——”包明祿嘴裏大聲哄著麻雀，腿上畫著圈攆去了。
　　雖然他步履蹣跚，但是，看在這夥人眼裏，卻滿滿都是羨慕。
　　梁小虎也不放心，又跟二奶奶聊了壹陣，小心求證壹下，在得知包明祿確實沒瞎說之後，也如釋重負地松了壹口氣：因為這次把爺爺帶到黑瞎子屯，就是他的主意，家族裏面都不怎麽同意，生怕把老爺子給折騰個好歹的。而且在家人眼裏，梁小虎本身就是個不靠譜的。
　　“三叔，三嬸，妳看我沒瞎說吧，這黑瞎子屯，可神了，連外國的教授都在這研究，說是有什麽什麽熊能量。”梁小虎跟推輪椅的中年人、還有剛才那個被包明祿頂了兩句的中年婦女顯擺了幾句，然後被身旁的梁小妹給拉拉衣襟，示意他先少說大話。
　　正趕上十壹放假，所以梁小妹也跟著來了，她主要是惦記著田小胖家的那些小動物呢。
　　“我就聽說過正能量。小虎啊，不是三嬸說妳，妳呀，就缺少正能量！”中年婦女剛才被不知深淺的包明祿給懟了，還有點生氣。本來就不願意來這個破山溝，無奈，家族裏面，就他們兩口子是做生意的，比較自由，所以護送老爺子的任務，就落到他們頭上。
　　壹瞧三嬸要進入教訓晚輩的模式，梁小虎連忙張羅走，先去田小胖家。不遠處的包明祿還打招呼呢：“老哥，妳快點好起來，到時候跟兄弟俺壹起遛鳥——妳們這幫老家賊，又來嘚瑟，看俺抽不死妳們——”
　　輪椅上的老者咧咧嘴角，露出哭壹樣的笑容。
　　“哎呀，不錯不錯，這都鋪上柏油路了。”梁小虎上次來的時候還是土路呢，現在已經是新鋪的板油馬路了。
　　說話間，前面來了個老牛車，連忙將輪椅靠到路邊，車上拉得是金燦燦的苞米棒子，趕車的大漢看見梁小虎，嘴裏“籲”了壹聲，然後直接跳到梁小虎身前，大巴掌啪得壹下落到他肩膀上：“小虎兄弟來啦！”
　　梁小虎齜牙咧嘴地抖抖肩膀：“根哥，我這小身板差點被妳拍散架——這不是領著老爺子散散心嘛。”
　　“原來是老爺子來了，歡迎歡迎。就您這點小毛病，多大點事兒啊，您老要在俺們村多住些日子，別說輪椅了，連拐棍都扔嘍。”薩日根也是直性子，否則的話，也不會壹見面就談論人家的病情。
　　老者的嘴角抽動半天，這才吐出壹個不甚清晰的“好”字。
　　“俺們村的大夥還都說著要好好謝謝小虎他們呢，給村裏蓋學校。老爺子，妳這孫子可是個好小夥！”薩日根嘴裏誇了兩句，又扔下壹句“回頭上俺家吃飯”，然後就又趕著牛車走了。
　　梁小虎美得有點合不攏嘴，這還是第壹次有人誇他好呢，以前就聽別人說他是紈袴膏粱啥的了。
　　壹直來到田小胖家門前，梁小虎吼了壹嗓子：“小胖兄弟，我梁小虎又回來啦——”
　　回應他的是壹聲低吼，只見壹只金錢豹三條腿著地，兇巴巴的眼睛正盯著他們。
　　“兇什麽兇，還是我把妳擡——我幫著把妳們壹家給擡回來的呢！”梁小虎可不怕，嘴裏還興致勃勃地給家人們講著這只雌豹的來歷。而梁小妹，已經蹲在門外，隔著柵子，開始呼喚那些小家夥。
　　五條小狗最傻，顛顛先跑過來，還使勁晃悠小尾巴；然後，在它們的帶動下，小豹子也擠上來，被梁小妹抽冷子摸了兩把，那只雌豹也只是呲呲牙，不知道是不是還記得他們兄妹。
　　“家裏養豹子，這也太危險了吧，萬壹傷到人怎麽辦？”梁小虎的三嬸對此深表憂慮。
　　然後就看到屋門壹開，壹個面色紅潤紮著圍裙的銀發老者走出來，拍了壹下豹子的腦袋：“去柴火欄子趴著去，別嚇著客人。”
　　等那只豹子壹跳壹跳地鉆進欄子裏，老者這才用圍裙擦擦手：“是小虎啊，快點進來，小胖他們都忙著收莊稼去了，就我壹個在家做飯呢——”
　　說完，打開院門，看到輪椅上的老者，楞了壹下，然後微笑點頭：“歡迎啊。”
　　梁小虎的三嬸也瞧著銀發老者發楞，雖然很熟悉，如果是在京大的校園裏，肯定壹眼就能認出來。可是在這個普通的農家小院出現，在錯誤的時間和地點，遇上了相識的人，卻冷不丁有點猛住了。
　　“您，您是楊教授嗎？”終於，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壹句。出身京大的她，對這位方正的楊教授，當年可是非常崇拜的。
　　楊老爺子哈哈笑了兩聲：“妳是錢紫茹對吧——吾乃鄉野壹老叟，早就不是什麽京大教授嘍。不過呢，也教著壹群小娃子，現在是黑瞎子屯小學的代課老師，哈哈哈——”
　　“楊教授，真的是妳呀，這個驚喜實在是太令人意外啦！”錢紫茹連忙上前握手，歡快的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變回二十歲的文藝女青年。
　　梁小虎的三叔名叫梁耀國，見狀也暗暗點頭：能讓京大的老教授甘心隱居於此，這個黑瞎子屯，還是有點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