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3章 白首相知猶按劍（下）

　　“啊！”
　　壹聲壓抑著的嬌脆驚呼傳入耳中。
　　蘇辰轉頭望去。
　　見到壹個白衣少女幾步快行，就跨出那被紗簾隔開的房間。
　　少女出來之後向著大堂中間跑去，弱柳扶風的姿態，蘇辰真擔心她會摔倒。
　　好在接下來就沒有這個擔心了。
　　人影壹閃，壹個黑衣中年女人攔在前面，輕喝道：“危險，別靠前去。”
　　的確，大堂內如今打得火星四濺，除了洪琛捕頭出手，還有跟著躍進來的兩個捕快也抽出腰刀，在壹旁遊走，伺機遞出壹兩刀。
　　但總的來說，還是那粗布巨漢占了上風。
　　這人性格似乎極為火爆，被洪琛幾人偷襲之後，更是狂態畢露，壹邊出刀，壹邊哈哈大笑道：“金眼雕洪琛，若說察案子妳有壹套，我是承認的，但武功嘛，卻稀松平常……魏總捕傷得很重吧？少了他，妳金華府衙竟然還敢出頭，真是找死。”
　　魏進捕賊不成反而重傷垂死的消息，忽如壹夜春風來，傳向了四面八方，薛霸也是知道的。
　　在他的心裏，金華府官方論起單打獨鬥，除了魏進的名頭太大，震懾著四方盜匪，其他人他還真的不虛。
　　就算被傳說得名頭甚大的後起之秀石玉剛，在他的眼裏也不過那麽壹回事。
　　壹個全憑著天生神力，體魄強橫，腦子不太好使的傻小子，又有什麽好怕的。
　　試了幾招之後，薛霸更是信心十足。
　　壹把闊刀舞出海嘯聲音。
　　大堂內刀風凜冽，咣當悶響聲中，洪琛壹步步後退，心裏暗暗叫苦。
　　心道石捕頭怎麽還不趕到？再不來，情形恐怕會很是不妙。
　　他甚至已經沒有心情去關註幾個書生的死活，對隔間中出現的兩個女子，都來不及細瞧，只是全神貫註的應付著如山崩般的刀勢。
　　“蕓姨，快去幫忙啊，我沒事的。”小倩也看出不好了。
　　那兇閻羅越打越瘋，壹柄闊刃發出嗡嗡悶響，她就算離得還遠，也感覺到厲風撲面，讓人心驚膽寒。
　　“好吧，小倩妳離遠壹點，別靠近那幾個書生。”
　　蕓姨嘆了壹口氣，心知這時再不出手，怎麽也是說不過去了。
　　小倩不通武藝，終究是看不清楚形勢，以目前的趨勢，再加壹個自己其實用處真的不是很大。
　　武藝高到壹定層次時，人多人少，已經沒有太多分別。
　　“接我壹劍！”
　　既然答應下來，她卻也是果斷，並沒有什麽多余的話，單足在地上狠狠壹踏，身子已如燕雀般騰空飛起……
　　掠過五丈，在大堂內桌面又是壹點，長劍咻的壹聲直點薛霸的後心。
　　發出利箭破空急響。
　　當場不讓步，下手不留情。
　　蕓姨眼中閃著冷光，出手就直攻要害，顯然也是久經廝殺的狠角色。
　　小倩長長吐了壹口氣，放下心來。
　　在她的印象裏，蕓姨武功極強，不知曾經殺了多少敗類，多少盜匪。
　　有她壹人在身邊，就勝過家裏派出來的數十府兵。
　　尤其是單打獨鬥，還真沒見過她敗給過誰。
　　“有了蕓姨和洪捕頭幾人聯手，那薛霸肯定難逃此劫了。”
　　她從隨身小袋內拿出壹塊絹布，撕成布條，皺著眉毛走向幾個書生那裏，首先是替王子服綁住斷臂止血。
　　王子服叫了壹會，聲音嘶啞，再也叫不出聲來，斷臂骨肉參差，看起來卻是極慘。
　　其他幾人，在蘇辰看來，實在是沒有什麽救治的必要了。
　　他好奇的看著這姑娘，不知道對方是怎麽想的？
　　明明很不喜歡鮮血，偏著頭很是討厭的樣子，可卻咬緊牙關來幫陌生人治傷，想必是需要很大勇氣吧。
　　“妳不幫忙嗎？”
　　小倩看向蘇辰，輕聲問道。
　　對於他坐著看幾個同窗掙命不加援手的舉動，她心裏倒是沒有奇怪，只是想著，如果換做自己，想必也不會去幫這幾個算計謀害自己的家夥吧。
　　“如果我是妳，就不會急著幫人裹傷，而是離得遠壹點，最好是快點逃跑。”
　　蘇辰看著女人手足無措的樣子，展顏笑道。
　　對心腸好的人，無論是男人女人，他的態度總是很溫和的。
　　這姑娘自然是極美的，比起紅玉那小狐貍精也不遜色分毫，尤其是她的身上有著壹種濃濃的書卷氣，更有著壹種恬淡寧靜的感覺。
　　讓人只是看著，就覺平安喜樂。
　　嗯，是那壹年青春正好，幸福華年的感覺。
　　“我家那個傻弟弟，配不上她。”
　　沒來由的，蘇辰腦海裏泛起這個念頭。
　　不過，回頭壹想，也就釋然。
　　畢竟多年以後，聶小倩只是淒風冷夜中苦挨歲月的壹只幽魂女鬼，當然也談不上什麽配於不配的問題了。
　　只要有那麽壹個人對她能心生憐惜，估計都會讓她感動莫名吧。
　　看看如今這如花嬌顏如火青春，再想想她以後的種種際遇，蘇辰也只能嘆息造化弄人。
　　“什麽？”聽到蘇辰說話，小倩有些茫然的問道。
　　她並不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麽意思，只是隱隱感覺到，坐著飲酒的書生太過平靜了，而且對自己沒有什麽惡意。
　　話壹問出來，她就明白了對方話中所指，神色也是大變，因為場中局勢已然大變。
　　“修羅劍花蕓，卻也不過如此，接我壹招暴雪刀！”
　　刀劍錚鳴中，粗布巨漢狂吼，手中闊刀突然回收，長長吸了壹口氣。
　　上半身充氣壹般鼓起，“呲拉”壹聲，衣服崩裂開來。
　　壹股寒涼陡的出現在客店大堂中，刀光如魚鱗般向著四方滾滾而出，化作片片飛花，閃爍著耀眼藍光……
　　“搏浪！”洪琛嘶吼壹聲，和身撲上。
　　事到臨頭需放膽。
　　洪琛顯然是老江湖，知道有些時候不能退避。
　　他這時完全沒有平日裏膽小怕事的影子，就連跟在身邊壹同出手的兩個捕快也是臉色壹狠，連人帶刀，向前疾沖，也不管那片片藍光割裂空氣的爆鳴。
　　小倩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裏，她見到蕓姨此時緊咬牙關，雙手握劍豎在眉心，身體前傾，不吭壹聲向前突斬，跟先前那飄飛如同靈雀的身形完全不壹樣。
　　這是以堅攻堅，以強碰強的姿態。
　　“修羅斬！”小倩認出了這壹劍起手式。
　　她想起了有壹次蕓姨閑暇聊天之時曾經說過的話：“我這門劍術以狠辣著稱，從不雙手使劍。小倩妳若是見到我雙手握劍用出修羅斬的時候，那就是以命搏命的時候了，這時只求能傷得比敵人輕壹點。”
　　她還記得蕓姨臉上露出的壹絲苦澀，似乎想起了某些悲傷的往事，有著無力和淒愴。
　　顯然，她話裏意思是就算想拼命，有時候往往也沒有用處。
　　這麽些年，蕓姨壹直在自己的身邊，雖然還沒有拋下劍術武藝，事實上已經算得上是退出了江湖，是壹種歸隱狀態。
　　到底是什麽事情讓她如此悲傷？當時的小小倩這樣猜想。
　　不過，她向來性子溫和，對別人不願意提起的事情也不多問，只知道蕓姨這麽些年從來不曾雙手握劍，全力進攻。
　　“蕓姨……”
　　小倩心跳加速，極度擔心中，就見到場中金鐵交鳴，幾道身影閃動著，突然匯合，又突兀分開。
　　壹線白光掠過，“嘭”的壹聲灰塵紛紛揚揚。
　　那是半截刀鋒，直飛上屋梁，釘在梁上，兀自嗡鳴震顫。
　　更有著血光爆起。
　　兩位捕快胸前各中壹刀，身體打著旋向後飛起，跌在地上滑出很遠。
　　洪琛卻是向後滑退出三丈遠，撐著半柄長刀，身體半俯著死死盯住薛霸，保持著進攻姿勢。
　　他嘴裏也是溢出了鮮血，還有幾分戰力，蘇辰表示懷疑。
　　中年女人花蕓雙手反持長鋒，身體微側，仍然保持著劈斬反撩的架式，目光冷厲且狂熱，氣勢反而高漲，跟洪琛互為犄角，似乎隨時都會撲擊。
　　蘇辰眼尖，卻看到她握劍的雙手處正滴滴答答的有鮮血淌下，不是中了刀，就是受力過猛，肌肉受傷炸開虎口。
　　至於內傷有多重，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感受到兩人如火焰般的戰意，薛霸頭壹次收斂狂態，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壹道劍痕，正汩汩流出鮮血。
　　雖然只是外傷，但如果不快點處理，很可能會流血至死。
　　“那女人的修羅劍很毒辣啊，不知受了我的暴雪刀法，有沒有傷到體內筋脈？還存有幾分戰力。”
　　對峙了壹小會，薛霸終究還是不肯冒險。
　　在這裏呆得越久，就越危險，他久歷戰陣，跟官府作對也不是壹次兩次，從先前的捕快壹直隱藏窗外的行徑，就能猜到對方肯定是人手沒有到齊，是在等到最有把握的時候再行發動。
　　只不過，自己壹時心血來潮，被幾個書生氣到，順手想要斬殺，這才引得他們動手。
　　這麽說來，府衙的人手也快到了？
　　想到書生，想到敵人的援兵，再看到對方兩位高手的拼死搏殺之心，薛霸終於戰意全消。
　　他冷哼壹聲道：“今日就留妳兩人壹命，等到下次落單，就沒有這種好事了。”
　　丟下這句話，薛霸向後壹躍就要退走。
　　龐大的身體本來只是立在原地揮刀，看不出身法如何，此時壹動，卻如同壹片落葉，身體卷起狂風，向著店門方向掠去。
　　身法竟然極好。
　　“小心！”花蕓剛剛放下心來，就見到壹道銀亮閃光，怒聲大吼出聲。
　　她想要向前疾沖，卻感覺眼前壹黑，渾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勁來，知道自己先前拼命那壹擊，傷人傷己，終究已經是到了極限。
　　她做夢也沒想到，這薛霸會兇殘到如此地步，臨退走前還不忘了順手撩起壹刀，向著小倩和那坐著的書生疾斬。
　　觀那凜冽急嘯的刀風，那壹刀必定先行斬過那書生的腰腹，順著沖勢，緊接著就會斬過小倩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