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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鬥魚 by 饒雪漫

2018-8-31 21:12

  姓名:小魚
  城市:江西省合肥
  年齡:17
  星座:巨蟹座
  關鍵詞:糾結,自責,易怒
  個性簽名:我可以說得比唱得好聽,我只是不願意說,也不願意唱。
  我就沒見過比我自己更糾結的人。
  比如:我留著長長的手指甲——我知道不好看,可是當我決定是否要剪掉時,就糾結了:如果剪了之後我後悔了,那得留多久才能重新長長?如果我沒有長指甲了,會不會很不習慣?這時若別人的眼光恰好停留在我的指甲上,我就恨不得直接把指甲折斷,或者幹脆往他臉上抓壹把。
  我的糾結要再舉個例子也很容易,比如:我嫌自己胖,平時很少穿裙子,但我又覺得女孩子還是要穿裙子。於是我買了壹條今年最流行的碎花裙,配羅馬涼鞋,上身穿壹件白色帶雪紡花邊的t恤,配黑色絲襪(這樣能顯得腿細點)。我自己覺得這樣穿挺好看,可壹出門就覺得所有人都在往我的腰上、腿上、凸出的肚子上看,我恨不得大聲罵那些人:“傻x!有什麽好看的!”但是與此同時,我又恨不得抽自己壹嘴巴,“傻x,誰讓妳穿裙子的!丟人了吧!妳就喜歡丟人!”然後我沖回家,將那身原本很得意的衣服永遠地塞進櫃子裏。
  我當然知道這種糾結沒有必要,了解我的朋友都對我說:“小魚,妳就是在自尋煩惱。指甲長,剪了不就行了嗎?又不是砍頭;隔壁班的歐歐比妳胖二十斤,那腿粗得就跟羅馬鬥獸場的柱子似的,不是壹樣穿裙子?也沒見天塌下來啊?”
  我認真地對朋友說:“我知道,我不好,我有強迫癥。”
  最開始她們都勸我:“其實妳壹點病都沒有,就是拿自己太當回事了。妳以為妳穿錯壹件衣服,地球就不轉了嗎?”
  後來她們就懶得理我了,當聽到我說自己“強迫癥”的時候,會直接叫我去看心理醫生。
  後來,我就真的去看了心理醫生。
  去看的起因是壹天晚上我媽發現,我十二點還沒有回房睡覺,壹個人坐在客廳裏,不開燈,默默地掉眼淚。
  她問我怎麽了,我就是不應聲,眼淚還是壹顆壹顆往下砸。我弟弟起來上廁所,迎面看見這樣詭異的我,居然嚇得哇的壹聲哭了起來。
  我媽他們嚇壞了,連夜打電話給我爸,讓我爸從“那個女人”家趕緊回來。第二天帶我去看了心理醫生。
  經心理醫生診斷,我患有中度的抑郁癥。醫生開了壹大堆抗抑郁的藥物,我看著說明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字,居然感到壹種少有的快慰。
  媽媽哭哭啼啼,爸爸罵罵咧咧。可是,這壹次他們不敢罵我,因為醫生說了,不要刺激我,以免加重我的病情,如果觸發我的自殺傾向,後果不堪設想。
  自、殺、傾、向。後、果、不、堪、設、想。
  這兩句話徹底地唬住了我媽,那段時間,她連牌也不敢出去打,我壹放學,她就呆在家裏守著我。我說煩,她就陪著笑臉說:“那妳去玩電腦!我去給妳做吃的!”我吼她:“我什麽都不想吃!”她就轉過身,開始抹眼淚。
  我和我媽吵的時候,若我爸正好從樓下的超市上樓來喝水,就會更大聲吼我:“妳和妳媽發什麽脾氣?妳媽有什麽對不起妳的地方了!”
  我媽則掉轉槍口,對我爸哭喊:“妳不要罵她了,妳已經對不起我了,難道還要對不起女兒嗎?”
  “老子有什麽對不起妳的!妳現在住的、吃的、用的,哪壹樣不是老子花錢!”
  每當我爸說到這裏,我媽就軟了。靠男人吃飯的女人,最可憐。如果她靠的那個男人還是她的前夫,是最最可憐。
  我同情我媽。我恨我爸。我恨我爸背著手在我們家轉來轉去,支使我們幹這幹那的派頭,恨他對我媽說“妳要是敢去找別的男人,我弄死妳”的無賴嘴臉,恨他明明出軌、有了新的家庭,還在我們面前裝作仍然擁有家長權威的不要臉。
  有壹句話我壹直沒敢講:我的抑郁癥,就是因為我恨他卻不敢說,憋出來的。
  如果,我真的有抑郁癥的話。
  妳看,關於得沒得病這事,我也是這麽糾結。
  有壹天我終於總結出來,我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壹個人,是因為我目前生活的這個家,比天下其他任何壹個家都要糾結!
  我記事的時候我爸就有外遇,我上初中的時候,他終於和我媽離婚,搬出去和那個女人祝對於這件事,我媽的心結竟是這樣的:“他居然給那個女人買了套房子!房產證上寫的是那個女人的名字!”
  她這麽氣不過我是理解的,因為她和我爸過了半輩子,也沒從我爸手上弄到壹套房子。我爸不算有錢人,但也不是沒錢,他開了壹家不算小的超市,每年的收入足以供養兩個家。
  而我媽,沒有固定收入,就算她跟我爸離婚了,她和我、我弟弟,還壹直靠著我爸的錢過日子。
  我們住在我們原來的家裏,那套房子就在我爸的超市樓上,但房子不屬於我們,甚至也不屬於我爸——是租來的。
  我們每個月從我爸手裏拿生活費,作為回報,他每天大搖大擺地上樓來吃飯。如果菜不合他的胃口,他還可以摔碗發脾氣。有時候,他甚至還會留下來過夜。
  我們這個不像樣子的家裏,永遠留著他的壹支牙刷。
  如果天天如此,我也許還可以假裝自己仍有壹個完整的家,可是,大雨打雷睡不著的晚上、半夜樓下有人敲門恐慌的時刻、電閘跳掉壹片漆黑的瞬間……這些需要他的時候,他總不在這裏。
  我媽明明是他的結發妻子,我和弟弟明明是他的合法子女,卻被擺在了壹個最卑微的仰人鼻息的位置上。我曾經惡狠狠地對我媽說:“現在我們壹家人,就像被我爸包養的二房!”
  我媽看著我,怔了半天,吐出壹句:“妳非要來剜我的心嗎?”
  我想我媽也是認命了。女人壹到中年,會變得很沒出息,只要對方肯給錢,就覺得他還是壹個好人。
  在這樣壹個家裏,我壹個女孩子,會修馬桶,會扛米袋,會換燈泡。除了扛不動煤氣罐,其他該男人幹的活我都能幹。
  我不喜歡自己這麽壯,壹點不像個女孩子,但我爸反而喜歡這壹點,有時候還會誇我幾句。
  “我不在的時候,妳要照顧好這個家。”他說。
  這不是很好笑嗎?我有什麽義務來照顧這個家?可是那時我又覺得,其實我爸也挺不容易的,而且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對我很溫柔。他從我爺爺那裏遺傳了暴躁的脾氣,對我和我弟弟經常拳腳相加。所以,他那壹刻溫柔的模樣,忽然就狠狠地撞了壹下我的胸口。
  “哦。”我低下頭,沒出息地回答。
  其實不用他說,我也知道自己要照顧好這個家。我媽沒文化,整天只知道打牌,要不就是對著我們姐弟倆抱怨自己命苦;我弟被寵壞了,該男孩幹的事壹樣不想幹,每天就是去樓下超市摸零食吃,快把自己吃成低能兒童了。
  在這個家,只有我是清醒的。因為清醒,所以我才加倍痛苦。
  原本我們壹家的生活可能就會這樣過下去,直到我長大、嫁人、離開。
  但是,我居然得了抑郁癥。
  得了病就要治,治的後果是:我吃了很多藥,那些藥讓我變得更胖。以前的我頂多算是“瘦中帶點肉”,但現在的我,壹米六二的身高卻重達壹百三十斤,已經是壹個不折不扣的肥妹。
  因為這胖,我恨死了自己。晚上該睡覺的時候不睡覺,好死不死坐在那哭什麽?趕什麽時髦學人家看心理醫生?有錢沒處花了啊?
  抑郁,抑郁妳妹呀!什麽破醫生,除了騙錢啥也不會!
  我想減肥,開始故意不吃飯。可是不吃飯,又會餓得發狂。餓了三天之後,我發現自己還沒有瘦,就會發瘋壹樣壹口氣吃下三天量的食物。
  我開始自殘。這也不算什麽新鮮事,我們同級的很多女生都是這樣。她們假惺惺地在胳膊上劃幾道淺淺的口子,然後就開始攀比誰劃得深,劃得狠。
  我不屑於和她們比這些,我只是用手機拍下自殘的全過程。刀片刺進皮膚,笨拙地避開血管,所到之處激起身體壹陣輕微的戰栗,血珠冒出來,然後匯成壹條直線……
  我覺得自己有當電影導演的天分。
  我開始自殘的時候是在冬天,因為穿得多,家人壹直沒有發現。我壹方面不想他們發現,壹方面又覺得他們根本不關心我,而我越覺得他們不關心我,就越會覺得自己怎麽這麽賤這麽慘,就更變本加厲地自殘。
  最嚴重的時候,我會揪著自己的頭往墻上撞,而且,還會選壹個合適的角度用手機自拍,保證拍到自己絕望又痛苦的表情。
  我就這樣對這壹切上了癮。
  這樣的行動壹直在暗暗地進行著,為了不讓傷口太明顯,有時候我也會停壹段時間,只看看手機裏的視頻聊以自慰。三個月以後,我去醫院復查,因為怕吃藥,所以我在醫生面前表現得很乖巧,那個腦殼壞了的醫生說我抑郁癥已經好了。於是我停了藥,重新成為壹個正常人。
  因為抑郁癥,我休學了壹小段時間。原本我的成績還算不錯,所以學校也沒有讓我留級,而是讓我繼續高二的課程。
  我原本立誌要變成壹個更好的人再回到學校去,但是,重新站在校門口的,卻是壹個身材臃腫、表情遲鈍、傷痕累累的廢物。
  我的男朋友也跟我分手了。
  準確地說,是我為了防止他跟我分手,於是主動和他分手了。
  因為我不相信他會喜歡我這樣壹個肥婆。雖然他壹再對我說:“我喜歡的不是妳的外表,是妳的性格,就算妳胖成兩百斤我也壹樣喜歡妳。”可是我壓根不相信,任何壹個思維正常的男孩會真心喜歡壹個肥妹,我在他的眼光裏早就看到了厭惡。
  他不主動提出跟我分手,只是因為不想別人說他以貌取人,只是不願意面對膚淺的自己,只是想當壹個好人。既然如此,我為什麽還要不識趣地拖著他?
  我只是壹個肥婆,又不是壹個惡毒的巫婆。
  分手的那天,我把他送給我的桂亞綸的cd啊,圍巾啊,手套啊,沒用完的潤唇膏啊,都打了壹個包,還給他。
  他不接,只是看著我說:“我會恨妳的。”
  我鐵了心,背誦般說著大義凜然的臺詞:“妳不要恨我,我這是給妳自由,去愛壹個更好的人——”
  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就轉身走了。
  他壹轉身,我的眼淚就刷地流了下來。我想起那首she的歌,“他還不懂,還是不懂,離開是想要被挽留……”
  可是,就算他壹次次挽留,我也只會壹次次說sayno。
  我不承認自己是壹個不值得愛的人,卻要用全部力量去證明自己真的是壹無是處。生活就像壹列出軌的火車,瘋狂地駛向我沒法控制的方向。除了自嘲,我找不到任何防禦傷害的辦法。在別人來踩我之前,我先把自己踩到腳底,恐怕才是避免羞辱的唯壹出路。
  因為功課跟不上,我在班上越來越自卑,朋友也開始越來越少,因為大家都說,感覺跟我在壹起特別累。我不知道他們的“累”點到底在哪裏,但既然累,就離遠點唄,我也不想為難大家。壹個人靜下來的時候,我開始覺得,也許我真是有玻這個“脖吧,它肯定不是抑郁癥,或者,是跟“神經”有關?
  我是壹個神經病?!有好壹陣子,我都在糾結這個問題。
  我的家裏人也經常罵我“有脖。以前他們那麽罵,算是血口噴人、人身攻擊。但現在,這“脖可是白紙黑字寫在病歷本上的,他們罵起來,也就更加順口,更加理直氣壯。
  我爸罵了我十幾年,現在終於抓住機會花樣翻新且直擊重點:“我上輩子是作了什麽孽,養了個精神病的女兒!”
  他果然是我爸,知道我最忌諱、最討厭別人罵我什麽,就又準又狠地往那個點上踩。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會對他客氣。我也罵他,罵他寡廉鮮恥,罵他包二奶,罵他不負責任,罵他變態。
  其結果當然是招來壹頓暴打。
  打就打吧,反正我已經習慣了,習慣了他加在我身上的疼痛。從某方面來講,我還要謝謝他,因為他,我不用自己虐待自己,省事。
  我爸也習慣了。打完我之後,第二天他還是若無其事地上樓來吃飯。壹天我媽使眼色讓我去盛飯。我站起來,按捺住想幹脆拎起菜刀走回去的沖動,盛了滿滿壹碗飯,遞到了我爸的面前。
  “裝這麽多,妳以為我是飯桶?”
  我發誓那壹刻我的全身都在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沒把那碗飯直接砸到他頭上。
  “其實,今天是小魚的十七歲生日。”我媽打圓場,“我多弄了幾個菜,孩子也是想讓妳多吃點。”
  我聽我媽說出這句話,把碗壹放,低頭就沖進房間,把頭埋進枕頭裏,死命流眼淚。我媽在外面敲門,我理都不理,只是把枕頭抱得更緊些。
  哭累了,出去喝水,我發現我爸居然還在客廳裏,沒有走。
  “我知道今天是妳生日。”他說。
  我扭過頭去,沒有理他。
  “今天妳都沒吃飯,走,想吃什麽,爸爸帶妳去下館子。”
  那是我記憶中,第壹次和我爸單獨吃飯。我爸叫了很多我喜歡吃的菜,糖醋排骨、蟹黃豆腐……居然還要了壹瓶啤酒。啤酒端上來,他親手給我倒了壹杯,舉起來對我說:“女兒,爸爸知道妳很不容易。今天是妳生日,爸爸謝謝妳。”
  那壹刻,就算我心裏再生我爸的氣,也壹下都煙消雲散。
  “妳媽媽那個人,沒有什麽文化,不懂教育,妳要帶好弟弟,他是我們家的希望。”我爸繼續說。
  我用力點點頭。
  “妳也是大人了,要管管自己的脾氣。妳那個病就是自己折騰出來的。妳壹個人病了還好說,花再多錢給妳治我都認了,可是妳要多為妳弟弟想想。妳弟弟現在越來越不聽話了,書不好好讀,錢花得倒是越來越多,妳要給他做壹個好榜樣……”
  那天爸爸對我說了很多話,說了他現在生意有多難做,說他對媽媽的愧疚,說他對我和弟弟的期望……他說壹句,我就點壹次頭,因為,這是他第壹次跟我說那麽多話,也是我們第壹次壹起喝酒,甚至,也是這麽多年以來,我第壹次真正感覺到,自己是他的女兒。
  後來我媽說,那天我回家的時候,高興得就跟傻子壹樣,臉紅紅的,嘴裏還哼著歌,問我什麽,都是壹句“好的”。
  “妳不恨妳爸了?”
  我媽試探著問。
  我用力搖頭,給她壹個大大的笑臉。
  可是第二天,我和我爸就又狠狠地大吵了壹架。吵架的原由可笑得不能再可笑,我爸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居然笑話我“肚子比胸大”。——有爸爸這麽說自己女兒的嗎?他可能只是要活躍飯桌氣氛,但拿我做下酒菜是不是也太過分了?
  我忍,忍了壹秒、兩秒、三秒……然後我站了起來,從飯桌邊跑到窗子前,推開就要往下跳。
  “妳們都嫌棄我是吧,我活在世上就是個笑話是吧,那我死了算了!”
  “妳他媽有病啊!”我爸朝我吼。
  他又罵我有病!我壹只腳跨上了窗臺,要死就死個幹凈!妳才有病,妳們全家都有病,妳們整個小區都有病!
  “天啊,這日子沒法過了!”我媽楞了壹秒,隨後拍著大腿像唱戲壹樣哭了起來,我弟弟則趕緊跑過來,使勁把我從窗臺上拖回去……全家人就這樣鬧成壹團。
  最後,我爸又使出了他的殺手鐧:“我看我就是錢多,給妳們吃得太好了!吃好了光長肉不長腦子,壹群白眼狼!”
  那場爭吵,最後以我爸摔門而去、我媽嚎啕痛哭、弟弟不知所措、我筋疲力盡而告終。
  就像發生在這個家中的每壹場爭吵壹樣。
  而生活,就在這樣激烈的對抗中循環往復。愛與恨,我已經分不清楚。甚至,如果沒有這樣激烈的爭吵,我還會懷疑,我們這壹家人還是壹家人嗎?我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那些日子,我真的過得很不好。我爸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氣狠了,來的次數也少了,終於有壹天,我媽跟我說:“家裏沒錢了,妳去跟妳爸要點生活費!”
  “妳為什麽不去?”我問她。
  “妳闖的禍妳自己去收拾,妳去跟他道歉!”我媽理直氣壯地說。
  “妳為什麽不長點本事捆住他?”我說,“要不是妳這麽沒用,我們就不用活得這麽憋屈,妳知道不知道?”
  我媽氣得渾身發抖,用手指著我說:“妳個混帳東西,聽聽妳自己都講了些什麽混帳話!”
  “我這個混帳東西是兩個混帳生出來的。”我不甘示弱地回嘴,“關我屁事!”
  我媽氣得當時就從家裏跑了出去,不用說,當然是去告狀。沒過壹會兒,我爸果然上來了,我在房間裏,他便在客廳裏大聲喊:“給我滾出來!”
  不過,他對我興師問罪的理由並不是我跟我媽吵架,而是昨天弟弟居然對他說了壹句臟話,而他認定,那是我教的。
  “我沒有!”我大聲喊,“妳自己就不說臟話嗎?”
  “妳還嘴硬!”他氣得渾身哆嗦,“妳這樣的廢物還活著幹什麽?我今天就把妳打死了算幹凈!”
  “妳打啊!除了會打我,妳還會幹什麽?我告訴妳,妳今天要打,就幹脆把我打死,不然我總有壹天會打回來!”
  這是我第壹次有勇氣在我爸打我的時候反抗。我爸本來已經拿了壹只衣架,就要朝我劈過來,聽到我的話,忽然冷笑著說:“那好,我不打妳,妳既然這麽有骨氣,就自己打自己,打完壹百個耳光我就走,以後,再也不打妳。”
  我傻了。
  說這話的人,是我爸爸。他是多麽恨我,多麽看不起我,才會說出這樣的話?而壹個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嫌棄到這個地步的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幹凈?
  在我清醒過來之前,我已經開始打自己了。壹下壹下再壹下,我壹面數,壹面用力地抽自己的耳光。我覺得我真是賤啊,別人說要我打我就打,我是腦子壞了麽?可是壹個這麽賤的我,不應該狠狠地打壹頓,直到打清醒麽?
  我打自己的時候,我爸就站在門口看著。我不知道自己打了多久,但我爸就是沒有喊“停”,也沒有上來阻止我,相反,他的面色很平靜,甚至有壹點點享受,像是在看壹場別開生面的演出,如果他這時對我說“別打了”,我可能會感動,可能會痛哭流涕,可能會原諒他對我所有的不好,可能會成為壹個溫柔的小女兒,可是,他沒有。我恨他居然對我這麽無情,於是,打自己打得更狠。
  我爸是什麽時候轉身走的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停住手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後來,我的臉腫了足足有壹個星期。
  而這件事也成了我心裏的壹道傷口,壹直疼到現在。
  可是它越疼,我就越要去碰它。在夏令營裏,我對饒雪漫講我的故事,第壹個就是講了這件事,我說我曾經自己打了自己壹百個耳光,打得自己頭都暈了。
  我想讓她罵我賤,或者罵我爸是個禽獸,可她沒有罵,她只是看著我,無比平靜地說:“小魚,為什麽我覺得妳在說起這些事的時候,還覺得挺驕傲呢?可是我想說的是,妳真的很蠢。”
  我承認,我有點暈。
  她接著對我說:“小魚,妳必須牢牢給我記住,無論妳有什麽樣的理由,傷害自己的人,都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最無知的人。”
  我哭了。
  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些,真的。在我壹次壹次弄得自己遍體鱗傷的時候,我聽到的話都是——她有病,她腦子壞了,她自作自受。
  我很感激這次夏令營,因為它讓我真的懂得了不少,我知道和很多人比起來,我的生活沒有太多值得抱怨的。我家不窮,我不笨,我爸爸媽媽雖然離婚了,可也沒有不愛我。我只要放聲歌唱,歌聲比很多人都美麗。
  我也終於慢慢地發現,確實像饒雪漫所說的,我的很多問題都是我自己制造出來的,我的青春就是壹場戰鬥,自己和自己纏鬥廝打,直到遍體鱗傷。雖然這場戰鬥不是我想要的,可是它已經開始,就再也無法停止。我不斷向別人伸出手,渴望有人幫我停下這場戰鬥,可別人都搖搖頭走開了。我知道要停下這場荒謬的抗爭,按鈕就在我自己心裏。可是在久遠的過去,當我決定成為現在的我時,就把那枚按鈕埋在了最深的血肉裏,不能觸碰,壹碰就疼。
  我是壹尾擅鬥的魚,我在尋找壹方溫暖的水域。如果妳經過我身邊,麻煩妳對我說壹聲:“加油。”別罵我,別怪我,因為我真的太需要,壹直堅持的勇氣。
  如果妳可以,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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