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命休矣

　　“夫人，藥王鎮到了。”
　　小丫鬟清脆地叫了壹聲，掀開馬車的車簾，壹張白皙美艷的面龐從中探出來，身段婀娜。
　　道路兩旁是鱗次櫛比的二層小樓，樣式古樸而素凈。房屋後面基本都帶著壹片藥田，有些種著奇形怪狀難以認出的植物，有些空著。
　　壹位身材頎長、容貌清雅的中年男子，帶著兩個童子站在車駕前，拱手迎道：“藥王鎮修習弟子，郎羽官，見過九夫人。”
　　“郎先生的名頭，我是聽過的。”
　　那位九夫人紋香伸出壹只手，由小丫鬟攙著她走下車駕，落地時又是心頭壹顫。
　　而後繼續說道：“神醫長春叟的大弟子，也是天底下數壹數二的醫生了。我的病啊，還得是叫妳們這些好大夫瞧才放心。”
　　郎羽官上下打量了壹下紋香，目光隱動，道：“眼下藥王鎮中人手緊缺，先由在下幫夫人診視壹番，若果真是棘手的病癥，再由我師尊出手，不知可否？”
　　“郎先生替我瞧病，我倒也放心。”紋香帶著人，身姿裊裊地隨著郎羽官走向前方醫舍，“只是我懷疑我中了好隱晦的毒藥，郎先生還要瞧仔細些才是。”
　　“在下定然不敢怠慢。”郎羽官忙道。
　　行進醫舍中，來到小桌前，又道：“還請九夫人將手腕伸出，容許在下診脈。”
　　聞言，紋香瞥了郎羽官壹眼，便乖乖伸出壹只素白的手腕，供他拿捏。
　　郎羽官雙指搭脈，凝神片刻。
　　眉頭稍微有些皺起，又仔細看了看紋香的眼睛，目光有些疑惑。
　　“郎先生，看得如何？”
　　紋香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溫聲問道。
　　“九夫人妳這……”郎羽官似乎有些驚疑不定，“沒毒啊。”
　　紋香臉色壹變，身後小丫鬟也壹撅嘴：“郎先生妳說什麽呢！我家夫人雖然出身風塵，但她可是個好姑娘！”
　　紋香壹把拽住她：“倒也不用強調這個……”
　　“郎某的意思是，九夫人妳氣血綿長、體狀健康，好像……並沒有中毒的跡象啊。”郎羽官忙解釋道。
　　“郎先生，妳看得可認真仔細？”紋香目光流轉，以手撫胸，“我這心口可確實是難受得緊，要是誤診了，那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不如還是請長春叟老神醫出來，與我瞧壹瞧吧？”
　　“九夫人稍安勿躁，等師尊有空，自然會來替您問診。”郎羽官似乎有些為難，他想了想道：“不如這樣，我先給夫人開壹些強心安神的藥物，夫人服下之後，不適或許會減輕壹些。”
　　“好啊，那我就在這裏等著，反正王爺也不急著讓我回去。”紋香也不催逼，收回手腕，道：“什麽時候老神醫親口說我沒事，什麽時候我再走。”
　　“也好……”
　　郎羽官點點頭，站起身，對著身旁童子道：“送九夫人去館舍休息。”
　　小童子便領著紋香壹行人出門，藥王鎮上安置病人的館舍眾多，規格有高有低。寒王府的夫人，自然住的是最高規格的閣樓。
　　出門的時候，紋香似是有意無意地朝左右看去。平日裏熱鬧的藥王鎮，此時好似十分冷清。病人稀少不常出來走動也就算了，居然連醫生都不多。
　　壹路由童子送到閣樓，紋香才摸了摸小童子的腦袋，“多謝妳啦。”又轉頭對丫鬟壹擡手，“賞。”
　　丫鬟立刻掏出壹錠銀，遞到小童子手裏。
　　“多謝九夫人，但這錢我不能收。”童子稚聲稚氣道：“我來這裏是追隨師傅學醫的，帶路打雜都是順便為之。若是收了夫人這賞錢，我就真成了仆役了。”
　　“小娃娃真棒。”紋香又擰了壹把童子的臉蛋，這才放他臉紅紅的離去。
　　童子離開之後，丫鬟左右看看，才小心地閉上了門。
　　“怎麽樣，夫人？可找到了接頭人？”
　　關緊門扉，丫鬟趕緊湊上前來，小聲問道。
　　紋香緩緩搖頭，壹改方才懶散的面容，蹙眉道：“兩歡鈴並沒有傳來異動，說明接頭人還未進入這藥王鎮內。”
　　“如今藥王鎮每天放行的人不多，接頭人不會今日進不來吧？”丫鬟似乎有些擔憂。
　　“應該不會，山上對這種事抓得很嚴，按理說接頭人不論如何，都會按時來的才對。”紋香緩緩道。
　　“那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麽？”丫鬟又問。
　　“不知道。”紋香壹笑，“那邊的消息只是告訴我要想辦法來到藥王鎮，調查壹些事情。具體的任務，自會有接頭人進來告知與我。另外，就是要註意長春叟的動向。”
　　“方才看那郎先生的壹番表現，我覺得……長春叟若不是出了什麽意外，那就是八成不在藥王鎮。只是不知道……他們為何要隱瞞此事。”
　　她想了想，又擡起頭：“芳芳，妳怎麽看？”
　　小丫鬟認真地蹙眉思索了半晌，而後答道：“夫人，此事必有蹊蹺！”
　　……
　　藥王鎮外，王龍七正在眾人註視之下，高昂頭顱，靠著壹手活不過七天而睥睨群雄。
　　門墻之上，那藥王鎮弟子壹番思慮，而後道：“既然這位病人難逢敵手，那今日進入藥王鎮這最後壹個名額就歸屬於他了。”
　　說罷，他又壹拱手：“諸位，今日藥王鎮便不再接引病人，十分抱歉，還請……”
　　“慢著！”
　　正當此時，忽聽得眾人身後傳來壹聲暴喝。
　　接著，壹隊身穿白色勁裝的魁梧漢子排開眾人，大踏步擠上前來。當先壹人，劍眉環眼，看過去相當有威嚴。
　　看著這些人的裝束，兩旁就有病人悄聲道：“好像是北地的燕趙門啊？”
　　“沒錯，定是燕趙門，這白衣我太熟悉了。而且當先那人，似乎就是燕趙門中極有地位的……”
　　“就是他！”
　　“燕趙門大弟子，鎮關西！”
　　“我前些年在朝歌的仙門科舉見過他，當時他年紀尚輕、初出茅廬，就已奪得高位。其悍勇的姿態，給很多人留下了印象。”
　　“……”
　　這夥人來勢洶洶，門墻上那藥王鎮弟子顯然也是感受到了壓力。
　　“我，鎮關西。”
　　那當頭的白衣青年面無表情，沈聲說道：“今日這最後壹個名額，我要了。”
　　周邊眾人噤若寒蟬，沒有敢出聲反駁者。畢竟，就算他破壞了規矩，但有所損失的也不是他們。
　　除了最前面的王龍七。
　　他壹昂首挺胸，怒道：“妳是那座山上哪棵蔥，敢插我的隊？”
　　鎮關西橫眼看過來，沒有出聲，但身旁已經有嘍啰站出來嗆聲：“別不知死活，我們可是燕趙門的！我家大師兄插妳的隊，是妳的榮幸。”
　　“哼！”王龍七冷笑壹聲，“燕趙門了不起？想插誰就插誰？”
　　“怎樣？”
　　“別人我不管，但是在我這裏肯定不行！”王龍七道：“妳們就算不講先來後到，也要守藥王鎮的規矩。找出壹個比我慘的，那我自然把名額讓給妳們。”
　　這是，沈默不語的鎮關西忽然開口道：“藥王鎮有藥王鎮的規矩，但我燕趙門有燕趙門的規矩……”
　　“嗯？”王龍七看向他。
　　“我燕趙門的規矩就是這個……”鎮關西舉起壹枚拳頭，目光陰鷙，“和我爭，妳有這個實力嗎？”
　　“哦？”
　　聽了他這話，王龍七壹縮脖子，沒有出聲。但是他身後，卻又走出壹位身著道袍的靚仔。
　　沒錯。
　　正是杜蘭客。
　　老杜伸手攔住二人，笑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出門在外沒必要總是打打殺殺的。這位七少的毒確實是十萬火急，必須進入藥王鎮不可。若是關西哥妳確實有急事，就再與藥王鎮的看守們商議嘛。大家給我杜某人壹個面子，就不要爭執了。”
　　鎮關西聞言壹瞪眼：“滾。”
　　老杜趕緊答應壹聲：“誒。”
　　他灰溜溜轉回來，小聲道：“師傅，他不給我面子。”
　　壹直在後面不發壹言的李楚，這才走了出來，看著鎮關西，皺了下眉。
　　“妳不守規矩、不講道理，這是錯誤的行為。”他十分認真地說道。
　　鎮關西奇怪地看著李楚，陰冷道：“我有急事，別讓這些神經病再浪費我的時間，把他們趕走。”
　　說著，他壹揮手，讓身邊的小嘍啰上前來。
　　就見李楚擡起壹根手指，“定。”
　　嘭嘭嘭嘭……
　　壹個兩個三個四個……幾個沖在最前面的小嘍啰就被禁錮住了。
　　“定身法？”
　　鎮關西眼中精芒暴漲，壹下子緊張起來，身子像是受到挑戰的猛虎，稍稍壹弓，接著猛然彈起！
　　他意識到這是壹個有來頭的強敵，如果要解決麻煩，必須得壹擊瓦解對方的意誌才行！
　　嗖！
　　鎮關西幾乎掠做殘影，壹拳直直地打了過來！不可謂不快。
　　就見李楚用雙手小臂交叉擋在身前，鎮關西根本沒有在意這抵擋，甚至心中有些想笑，他這壹拳有開山裂石之威，豈是妳尋常所能擋住？
　　瓦解吧。
　　嘭——
　　壹拳落下，壹聲悶響。
　　果不其然。
　　鎮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瓦解了。
　　當這壹拳落在李楚雙臂的壹瞬間，其實他是收了力的。因為看出這小道士似乎完全沒有修煉過武道的樣子，即使是煉氣修為頗高，這壹拳打下去，他也可能會死。
　　鎮關西也只不過是想快點進入藥王鎮，沒有殺人的打算，所以收了四成力回來，想要將此人打飛了事。
　　殊不知，此舉反倒救了他的性命。
　　李楚之所以閃也不閃，是因為他已經有了些許自信。經歷了扶荒魔軀的壹拳之後，他覺得，自己的肉身似乎比自己認知得強大許多。
　　拳頭落下的霎時間，打出去多少力，就有多少力以同樣的速度奔湧回來！而且直接透入體內，根本沒有抵擋的余地！壹瞬之間，摧枯拉朽。
　　鎮關西的衣袍壹蕩，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受到了壹股無形的震顫！
　　喀喇喇……
　　畫面似乎僵了壹下。
　　繼而有骨骼碎裂的悶聲響起。
　　“呵呵，居然能扛住我師兄壹拳，妳也算是不凡。妳這雙手臂定然是碎了，別在這礙眼，趕緊出去找個好點的郎中還能保住……”
　　身後殘存的兩個小嘍啰聽到這動靜，自然而然地放出了垃圾話。
　　然後……
　　撲通壹聲。
　　鎮關西就跪下了，右臂無力地垂在身前，嘴唇翕動著，半晌，終於吐出兩個帶著哭腔的字：“好疼……”
　　說罷，忽然身子壹栽，居然癱軟暈了過去。
　　也不知打別人壹拳為何自己變成這樣。
　　李楚收起雙手，淡然道：“趕緊出去找個好點的郎中，應該還能保住……”
　　“這……”
　　那兩個小嘍啰壹陣驚慌，也不知這是什麽神通。李楚又擡手將其余人的定身解了，他們面面相覷壹陣之後，連忙上前拖著鎮關西跑掉了。
　　出場時有多氣勢洶洶，逃跑時就有多狼狽不堪。
　　“哼！敢在我七少面前裝大頭，也不看看我……好兄弟是誰。”王龍七這才上前，朝著他們的背影啐了壹聲。
　　“誒？”
　　朝前走的時候，他突然感覺自己腳底下踩到了什麽，俯下身，撿起來看，發現是壹個造型還不錯的精致小鈴鐺。
　　看看前面壹溜煙跑掉的人，應該是方才他們掉的。王龍七壹撇嘴，與其還他們，不如留著送妹妹做定情信物。
　　經歷了余七安的熏陶，他此時已經深知定情信物的重要性。
　　李楚擡眼，看向門墻上的藥王鎮弟子，“可以讓我們進去了吧。”
　　那藥王鎮弟子幾乎看的呆了，先前燕趙門的人要強行進入時，其實他是十分為難的，因為燕趙門在北地勢力確實頗大。
　　想不到這麻煩……
　　片刻都不到就被解決了啊，而且是以壹種很詭異的方式。
　　聽到李楚叫他，他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忙道：“好的，幾位請進。”
　　這個態度，就有禮貌了許多。
　　……
　　腰間的鈴鐺似乎動了起來，卻並沒有發出聲音，而是有壹股異樣的波動從鈴鐺內部傳來。
　　紋香眼睛壹亮，“接頭人來了！芳芳，開窗。”
　　“好。”小丫鬟應了壹聲。
　　二人推開窗子，附身向下壹看，就見藥王鎮弟子領著三個男子進來。
　　當先壹個，壹身青衣道袍，身子利落瀟灑，眉眼出塵，雲鬢飄搖，當真如天人臨凡壹般。
　　“啊……”小丫鬟看著，不自覺地呻吟了壹聲，而後連忙掩住口，接著轉眼看向紋香：“夫人，接頭的定是那位少俠了吧。”
　　“我也希望是……”
　　紋香咬了咬下唇，其實她也是靠著強大的克制力才沒有呻吟出來，差點和小丫鬟壹樣丟臉。
　　“不過很可惜，是後面那個。”
　　她伸出壹根手指，指了指那俊美道士背後，濃眉大眼，走路蹣跚的錦衣青年。
　　想了想，壹行人正好走到閣樓上面。
　　紋香眼珠壹轉，計上心頭，將手頭撐窗戶的木桿壹取，手腕壹擰，就扔了下去。
　　啪。
　　正中那錦衣青年的腦袋。
　　“哎呦。”王龍七的腦袋被木桿壹砸，頓時叫了壹聲。但是……
　　又無端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
　　“嘶……”
　　他附身撿起那個木桿，看著好像也是撐窗欞的，不會吧？
　　再擡起頭。
　　就見壹位胸懷滿月般的美艷婦人，眉眼彎彎，正在閣樓上沖著自己笑。
　　這壹笑，春意盈盈，當真是什麽英雄好漢也遭受不住。
　　王龍七當即壹瞪眼，大呼壹聲：“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