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消失的情郎

　　當夜幕降臨，周遭格外安靜。
　　昨晚在衙署中當值的幾個捕快都做了噩夢，今天晚上沒人敢再睡覺，都擠在班房裏，等著李楚這邊的動靜。
　　李楚獨自在殮屍房中，面對著那具完好的屍體，閉目冥想。
　　他人雖在殮屍房中，心眼術卻已籠罩了臨近幾條街。
　　只要有壹絲陰氣顯露，都決計逃不出他的監察。
　　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壹絲微弱的聲音打破了這寂靜。
　　滴答、滴答。
　　是水滴落地的聲音。
　　似乎還有點遠，但是李楚已經動了。
　　他站起身，壹邁步，身影就已經消失在原地。倏忽間，就是兩次閃爍。
　　院墻外。
　　月光朦朧中，依稀有壹道濕漉漉的影子。
　　顯然，這是壹只女鬼。
　　它像是剛從水中爬出來似的，頭發濕而重，披散下來遮住全臉。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雙臂下垂，幽幽地望著殮屍房的方向。
　　似乎想靠近，又有些猶豫。
　　默默彳亍著，冷漠、淒清又惆悵……
　　就在這時，只見殘影壹晃，她的面前突然多出了壹個青衣小道士。
　　女鬼的雙肩驀地壹抖，明顯是被嚇了壹跳。
　　旋即，它轉身就逃。
　　月光下，它飄悠悠的速度很快。
　　但是，小道士的速度更快。
　　他只邁出壹步，唰的壹聲，便又鬼魅似的攔在了它的前路上。
　　女鬼腳步壹滯，突然有些恍惚了。
　　好像是壹下子想不通。
　　我們兩個，到底誰是鬼……
　　李楚凝視著面前這只大概相當於十八只燈籠怪的小小陰魂，輕聲說道：“別怕，我是好人。”
　　女鬼沈重的頭發陡然壹炸，整只鬼都跳了起來。
　　好人？
　　那肯定是要殺鬼的呀！
　　看她轉身又要逃，李楚有些不耐煩了，他再次壹個蘭蝶劃雲遊身步，閃現到女鬼身前，將其攔住。
　　而後，再度用溫和的聲音安撫道：“這位……姑娘，妳再跑，我就要出劍了。”
　　聽了他的安撫，女鬼這才“鎮定”下來。
　　它渾身僵直著站在原地，壹動也不敢動了。
　　李楚這才得空問道：“殮屍房中，可是姑娘妳的屍身？”
　　女鬼乖巧點頭。
　　“那便是了。”李楚看著她，緩緩說道：“妳若有何執念，可以與我講來，我可以幫妳化解，不必每日驚擾百姓。”
　　女鬼從頭發後面露出壹只眼睛，偷眼瞧著他，很恐懼的樣子，仍舊不敢出聲。
　　李楚見它的狀態實在太過緊張，有些無奈。
　　想了想，他勉強擠出壹絲和煦的微笑，道：“我是真心想幫妳的。”
　　女鬼看著李楚春天般溫暖的笑容，楞了壹下。不知怎的，心裏忽然冒出壹個念頭。
　　這個人壹定很值得相信。
　　……
　　殮屍房裏。
　　在自己的屍身旁邊，女鬼默默地惆悵了壹會兒，終於發出了聲音。
　　“我叫陳玉嬌，是雲河縣人氏。”它說。
　　“小李道長……我聽說過妳的名字。在流花河……我壹看見妳的臉，就知道是妳了。”
　　“哦？”
　　李楚有些詫異，沒想到自己的名字已經傳到了余杭縣外。
　　“我家和余杭縣的葛家是世交，我聽葛翠花提起過妳……”
　　女鬼垂著頭，小聲道：“她說妳……不止相貌極度英俊，而且驅邪十分厲害，不論什麽妖魔鬼怪，從來都是壹劍斬殺……所以……我才會害怕妳。我沒……我沒做過壞事，真的。”
　　李楚了然地點點頭，難怪這女鬼給別人托夢，卻總是躲著自己。
　　可能是葛小姐跟她提起的時候，說的太過誇張。
　　同時從這話裏也能得知，這陳小姐也必定是出自豪富之家。
　　“陳姑娘，我輩修行雖然講求斬妖除魔，但妳未行惡事，自然不在此列。我找妳，的確是想幫妳消除執念，讓妳安心早入輪回。”李楚道。
　　“多……多謝小李道長。”陳玉嬌輕輕點頭。
　　李楚觀察了她壹陣，感覺這陳小姐生前必定就是怯怯的性子，所以死後化成了鬼，也會這般戰戰兢兢。
　　這般性子，讓她去害人都很難。
　　“我原本是和戴家公子壹起乘船出遊……”
　　之後李楚花了好長時間，才聽她斷斷續續地說完了自己的經歷。
　　原來，這位陳小姐果真出自雲河縣裏的大富戶，陳家。
　　她還有壹位青梅竹馬的情郎，是雲河縣裏另壹個富戶戴家的公子。
　　二人指腹為婚、門當戶對，又是郎才女貌，可謂天作之合。
　　原本兩家計劃今年就要擇個良辰吉日，給二人完婚。
　　前幾日，那位戴公子忽然邀她乘船出遊。
　　情郎邀請，陳小姐自是欣然應允。
　　兩人相約屏退了丫鬟、小廝，包下了壹艘客船，想悄悄享受壹番二人世界。
　　誰料船沿流花河行至下柳村河段的時候，那幾個船夫忽地抽出鋼刀利刃，化身賊人。
　　將他們身上的財物劫光之後，便逼著這壹對情侶跳下河去。
　　二人無奈，淒淒婉婉，相擁著跳下流花河。
　　故事到這裏，就是壹樁罪案而已。
　　但是陳小姐不甘心長眠水底，壹靈不泯，化作了陰魂。
　　這才有之後下柳村的村民做噩夢的事情。
　　本來將她屍身打撈起來，下葬了便也罷了。
　　但是……
　　陳小姐卻發現，情郎沒了。
　　戴公子與她相擁著跳下流花河，生不能同衾，死亦當同槨才是。
　　如今她身死化作陰魂，那戴公子的屍身……卻不翼而飛。
　　這讓她如何甘心。
　　於是才有了昨晚的第二次托夢。
　　她所說的“水下還有人”，指的就是戴公子。
　　可是那人在哪……她卻是不知道了。
　　“我昨晚曾仔細探查過流花河底，除妳的屍身之外，絕對沒有有其他屍體。”李楚看著陳小姐，道：“妳確定戴公子與妳壹起……”
　　他的話沒有說完。
　　妳確定他和妳壹起死了？
　　“當然！”陳小姐的聲音第壹次變大，“戴公子與我……早已海誓山盟，約定終生。他又豈會……豈會拋下我獨活。”
　　聽她語氣，似乎對二人間的感情極為篤定。
　　“抱歉。”李楚道：“流花河河道綿長，或許他的屍身沖到別處去了也說不定。戴公子的全名是什麽？明日我可以問問縣裏衙役，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他的消息。”
　　“戴公子呀……”提起情郎，陳小姐的聲音才溫柔了幾分，緩緩道：“他叫戴鄂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