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過往

　　
　　狼嚎？
　　於生第壹反應是有點懵，但緊接著便從那壹聲狼嚎聯想到了最近經歷的事情，他沒有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聽——因為剛過了不到幾秒鐘，便又有壹陣令人不安的嚎叫聲從遠方傳來，比上壹次聽起來還清楚。
　　更何況，他覺得在夢裏是不存在「幻聽」這種事情的。
　　於生皺了皺眉，立刻前往那嚎叫聲傳來的方向——在這清醒的夢境中，他只走了幾步，便隨著心念壹動而越過了遙遠的距離，眨眼間來到了他「感覺」不對勁的地方。
　　他看到了那只嚎叫的狼。
　　它是壹個僵硬而虛幻的影子，漂浮在草地上空，而且就像接觸不良的投影畫面壹般每隔幾秒就閃爍壹次，每壹次閃爍，這個僵硬的影子就會變換壹個姿態，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壹幅卡頓嚴重的監控畫面，在以數秒為周期刷新監控目標的影像。
　　於生驚愕而好奇地看著這個出現在自己夢境中的投影，看到它又閃爍了壹下，狼在下壹個「刷新」出的姿勢中轉過了頭，它似乎看到了不速之客的靠近，向這邊投來了註視的目光。
　　但它只是壹個「影子」，除了投來視線之外，這只狼好像並不能有更多的行動。
　　於生心中壹開始的緊張漸漸褪去，他開始好奇地看著眼前的「狼」，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只狼的眼睛看起來……有點眼熟。
　　而緊接著，他心中便泛起了壹個怪異的念頭——這只狼，是不能吃的。
　　因為它的眼睛裏有人性。
　　人性？於生忽然激靈壹下子，回憶起了那種熟悉感的來源，而後他便猶豫著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只漂浮在草地上的投影。
　　壹種微微發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感覺自己好像碰到了壹層虛幻的霧，那只狼仍舊在靜靜地看著他，但突然間，它便在下壹次「閃爍」中消失了。
　　而於生的腦海中卻壹下子冒出了許多淩亂破碎的、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片段。
　　他看到泛黃而褪色的景象，看到壹連串閃回的場景，他看到壹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站在壹堆同樣面容模糊的身影之間，他們圍繞在壹張小床旁邊，仿佛正在無聲地送行。
　　下壹秒，他又看到那影子似乎在和誰爭吵，與其爭吵的是壹個更高壹點的身影，盡管同樣看不清其面容，於生卻從「記憶」中感覺到了壹種莫名的溫暖和懷念，那似乎是壹個很重要的人——然而現在，記憶的主人卻和她爭吵著，爭吵的內容斷斷續續：
　　「……為什麼要去學校！反正又長不大啊！」
　　「……要像個普通的孩子那樣……去學校，去交朋友，去讀書，去玩，去煩惱，去高興……再短也要去經歷……」
　　短暫的記憶片段中，於生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但忽然間，又有新的畫面浮現在他眼前。
　　他看到那身影又和許多其他影子站在壹起，大家圍成圈，好像正在某人的帶領下鼓掌，有聲音從旁邊傳來：「……歡迎蘇老師，她以後教弟弟妹妹們……張老師生病了，以後就不來了……」
　　所有的影子又都消失了，那個身影孤零零地站在壹片灌木叢中，她看上去更矮小了壹些，忽然間，又有壹只更加模糊的狼出現在她面前，狼低下頭，發出含糊的嗚咽聲——小小的身影彎下腰，伸出手，看上去又害怕又緊張，但還是壯著膽子去摸了摸狼的頭：「妳以後……要聽話……」
　　狼消失了，於生看到那個身影孤零零地走在壹條小路上。
　　現在，她變得更矮小了，甚至矮小得像是個只有五六歲的孩子，她在小路上走著，邊走邊哭，路兩旁閃爍著昏暗的路燈，路燈的光影之外，是遍布陰影的密林，此起彼伏的嚎叫與無處不在的惡意充斥在黑森林裏，仿佛無數饑腸轆轆的獵食者在等待著獵物。
　　矮小的身影忽然在小路上停了下來，擡頭望向小路之外的黑暗，仿佛那黑暗中出現了什麼東西，在吸引著她的目光。
　　別過去——
　　於生腦海中忽然跳出了這個念頭，然而下壹秒，他便看到那身影幾乎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小路，徑直走向遍布惡意的黑森林深處。
　　於生知道這只是壹幕過往的幻象，而且是不屬於自己的幻象，但他仍然下意識地想要阻攔這壹幕——他幾乎瞬間便來到了那小小的身影旁，伸手擋在她前方，然而那身影卻直接穿過了於生，繼續走向黑暗中。
　　於生錯愕地回過頭，看到她越跑越快，撲向兩個面容模糊的幻象。
　　「爸爸媽媽！」
　　於生怔在原地。
　　他終於知道多年以前的小紅帽在那條小徑上看到的到底是什麼了。
　　或許不管再來多少次，六歲的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撲向那片黑暗深處。
　　每壹個孩子都會。
　　咀嚼聲從黑暗中傳來，有壹片鮮紅在陰影中彌漫著，仿佛壹條刺眼的紅鬥篷。
　　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無論是那矮小的身影，還是那片無邊的黑暗森林，都消失在壹陣空洞的風中。於生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看到自己又站在那片灰暗無邊的曠野上，但這壹次，曠野中不見了那只虛幻而閃爍的狼的投影，只有壹個披著紅色外套的少女，正有些茫然地站在不遠處。
　　於生怔了壹下，邁步向對方走去，後者也好像忽然「醒」了過來，遲疑著扭頭看向這邊。
　　過了壹會，身著紅衣的少女突然開口了：「妳都看見了？」
　　於生呆了壹下，他還以為自己看到的只是又壹個幻象，卻沒想到對方竟然真的「在這裏」，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輕輕點了點頭：「不是故意看的。」
　　「啊啊……」小紅帽使勁抓了抓頭發，看上去無奈又不爽，「所以說妳們大人就喜歡亂看別人的隱私！妳好好的好奇個什麼勁兒啊！」
　　「我說了不是故意的……」於生撓了撓臉頰，壹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緩解這份尷尬，「而且也不是我主動把妳弄過來的啊。」
　　小紅帽突然停下了抓頭發的動作，微微擡頭從劉海的縫隙裏投來沒什麼威懾力的目光：「我正想問呢！這是哪？」
　　於生猶豫了壹下：「額，是我的夢境。」
　　這話說出來瞬間他就覺得自己剛才的後半句話沒了說服力。
　　小紅帽果然也立刻瞪起眼睛：「那妳還說妳不是故意的！」
　　「我這屬於本能……」於生沒什麼底氣地解釋著，「之前胡貍也來過這，好像是跟我建立起血液聯系的人都有可能掉進來，但背後什麼原理我就不知道了。」
　　小紅帽狐疑地看著這邊，上下打量了於生好幾遍似乎是在確認對方有沒有說謊，最後才又確認了壹遍：「真的？」
　　於生特誠懇地點頭，表情那叫壹個堅定。
　　紅衣少女終於將信將疑地收回了目光，好像是暫時不打算深究了。
　　不過也就過了幾秒鐘，她又忽然轉過頭來：「哎我就奇怪了，誰正常人做夢是這樣啊！妳這壹個固定空間還能往裏拉人，拉過來人還能聊天的！」
　　「我也不知道啊，」於生顯得比小紅帽還無奈，「我這情況妳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都搞不清……」
　　小紅帽瞪著眼睛看了他好壹會，終於擺擺手，長出壹口氣之後轉過身去，坐在了草地上。
　　於生也走了過去，遲疑壹下之後，他坐在對方身旁。
　　「這大白天的，妳為什麼會在做夢？」他好奇地問道。
　　「化學課，睡著了。」少女悶聲悶氣地說道。
　　然後過了兩秒，她忽然又補充壹句：「我平常上課不睡覺的，而且最近壹陣子睡眠也很少，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就比較困，走了個神就睡著了。」
　　「上課睡覺是學生生涯很正常的壹環，」於生隨口瞎掰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長身體的年紀，多睡點好。」
　　「我都快十八了，不是八歲，」小紅帽擡頭瞥了這邊壹眼，劉海下面的眼睛卻好像帶著笑，「……哎，說真的，我小時候是不是挺傻的？我其實都沒見過自己爸媽長什麼樣，但那時候就是覺得自己見著爸爸媽媽了……」
　　於生沒吭聲，過了壹會才突然平靜地說道：「我準備弄死黑森林，還有黑森林背後的玩意兒。」
　　「……妳突然有思路了？」
　　「我今天去了特勤局壹趟，找到點線索，」於生慢慢說著，「第壹步要先找到黑森林裏的『獵人』……ta可能知道通往森林背後的路在什麼地方。」
　　「為什麼這麼說？」
　　「『獵人』，可能是七十年前那批進入童話深處未能返回的深潛小隊的壹員，也可能是他們全部。」
　　小紅帽突然呆住了，她保持著楞楞看著於生的姿勢，過了好長時間才突然眨了眨眼睛。
　　但就在她剛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於生便先壹步開口打斷了她：「妳知道就行了，不要隨意跟『獵人』接觸。」
　　「為什麼？」
　　「……他們已經在黑森林裏呆的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