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肖開元

　　二狗剛走到上島咖啡的二樓就看見了坐在鄰近樓梯口的壹張桌子旁的他。
　　二狗幾乎要認不出他了。
　　筆挺的西裝變成了壹件寬大還有些褶皺的深綠色T恤，梳理得壹絲不茍的頭發現在看起來明顯有些蓬亂，以前刮得幹幹凈凈的臉上多了很多胡茬子，連筆直的腰桿看起來都有些微駝。雖然他還依然清秀，但臉色蒼白而疲倦。雖然他依然還是帥哥，但卻顯得萎靡又落魄。而且，眼睛裏，還有些血絲。僅僅壹年多沒見，他看起來已是暮氣沈沈。
　　他怎麽了？究竟怎麽了？這還是二狗印象中的他嗎？在過去的壹年多裏，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
　　忽然，二狗覺得有點心疼。
　　“開元！”忘了介紹了，二狗的這個朋友叫肖開元。
　　“……呵呵。”肖開元那蒼白又疲倦的臉上多了壹絲笑容，顯然笑得很勉強。
　　“喝點什麽？”
　　“咱倆都喝珍珠奶茶吧，妳壹直挺愛喝的。”
　　老朋友就是這樣，多久不見也不會覺得陌生。他不但記得妳，還能記得妳愛喝什麽，讓人覺得心裏暖暖的。二狗叫來了服務員，點了兩杯原味的珍珠奶茶。
　　“找我啥事兒？！”二狗沒廢話，直接問了。二狗琢磨著，他應該是來找二狗借錢的，他只要開口，那二狗立馬就把工資卡裏的錢全取出來給他。反正，也沒多少錢。
　　“沒事兒，就是想找妳聊聊。”
　　二狗發現，肖開元說話時不大擡頭，好像不敢看二狗似的。而且，說話的聲音也比以前小了許多，支支吾吾的。
　　“好吧！聊唄！咱就說說，妳過去的壹年多裏都幹了些什麽？為什麽我說了不下二十次要請妳吃飯喝酒，妳壹次都沒來過？！以前的同事聚會、朋友聚會妳也從來都不參加。我還以為妳真的要跟我絕交了呢，我琢磨著我沒得罪妳啊。說實話，開始那幾個月見不到妳我還挺想妳的，但是現在，妳要是再有半年不給我打電話，那我真他媽的就忘了妳是誰了！”二狗說。
　　“我壹直……挺忙的。最近我找到了個工作，MIF。”
　　“哦，不錯啊！”二狗知道，MIF是壹家外資的咨詢公司，在業內曾經也是名氣響當當。當然，現在據說優秀的咨詢顧問流失了許多，已經不比當年，但是破船也有三千釘，而且該公司的福利待遇還算不錯。
　　“嗯，還可以。”
　　從他的語氣中，二狗聽不出來哪怕壹點點找到工作的興奮。二狗還發現，他在整個對話的過程中，壹直在擺弄手機，不怎麽擡頭。二狗說過，他是個“杵窩子”，也就是說，他以前只有在見生人的時候，才像現在這樣。但今天，他面對的是他的摯友二狗啊。
　　“工資待遇咋樣兒？”
　　“稅後大概不到兩萬吧？！”
　　“那和妳壹年多以前沒區別啊！”
　　“有個工作就去唄！現在考慮不了那麽多了。”肖開元好像話中有話。
　　“那也不能將就啊。”
　　“我現在的處境比較糟糕，呵呵。”
　　“妳把話說完！為什麽糟糕！究竟糟糕到什麽程度？！”
　　是個人就看得出他現在的處境的確是糟糕。當年意氣風發的翩翩青年，現在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壹落魄的中年男人。這才僅僅壹年多的時間啊！
　　肖開元清了清嗓子，擡頭看了看二狗。看樣子，他終於要說話了。
　　“二狗，在過去的壹年多裏，我經歷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都是妳難以想象的級別的。但到了今天，我真的明白了，勞動才最光榮，成功沒有捷徑。當然了，這可能是個極其淺顯的道理，是個人就懂。但是，我真的是經歷了壹番，才弄明白。”
　　“嗯……”二狗是個願意聆聽的人，聽了他這句話，二狗就知道了，他終於想說了。
　　接下來的內容，也可以不稱之為對話，因為，這是剛才還在支支吾吾的肖開元壹個人在說，在傾訴，而二狗，在目瞪口呆的聽，聽得已經忘記了說話。
　　“2006年秋天我辭職以後，拿著三十幾萬積蓄就進了股市。二狗我覺得我真的有眼光，妳知道那波行情有多好嗎？三十幾萬，到了春節時，已經炒到快六十萬了，這時，我又讓我爸媽拿出了他們的十幾萬積蓄給我，這樣，我就有了七十多萬……”
　　肖開元的家庭，真不算富裕，起碼在上海人中不算是富裕。他家住在上海郊區，開著個小商店，這小商店就是他家全部的收入來源，十幾萬塊錢，對於他家來說，真不是小數。在肖開元讀大學的時候，他家就花了十幾萬在閔行區（上海的郊區）給他買了個小房子，那時候房價低，十幾萬就可以買到個四五平米的房子，當時據說是傾他家所有了。估計後來的幾年中，他家又攢下了壹筆錢，肖開元應該拿的就是這筆錢。
　　“當時也就是壹個多月的時間，我就賺到了壹百萬，才四五個月的時間我的財產就翻了壹番，妳說說，我當時還會覺得上班兒有意思嗎？那段時間，妳經常半夜壹兩點鐘給我打電話找我喝酒，我總推掉，其實我那段時間真是忙，我每天要研究股票到深夜，還要不停地盯著壹些論壇看消息，哪兒有時間喝酒啊？對了，二狗，妳知道不，我賺到壹百萬時，我給我哥看，讓我哥哥數賬戶上有多少位，他怎麽數都數不過來……”
　　肖開元的哥哥是個弱智，智商大概相當於六歲左右的兒童，連穿衣服都分不清楚反正面。就因為他的哥哥是弱智，所以他家才有了二胎的指標，肖開元才能降臨到這個世界上。但有壹點很奇怪，他的哥哥雖然是弱智，但就是知道對弟弟好，從小就把所有的好吃的留給肖開元吃，自己從來都舍不得吃。肖開元小時候，他哥哥每到他放學的時間就站在家門口等著，壹旦肖開元回來的晚點，他哥哥就哭。如果有小朋友欺負肖開元，他哥哥就沖上去打，他哥智商不高但力氣不小，下手又沒個輕重，好幾次險些釀成血案。
　　“那時候我們全家人都高興，我也高興啊。那時候我都有勇氣給阿南打電話了。我好久都沒聯系過她了，我問她現在怎麽樣。那時候阿南好像跟她男朋友分手了，正郁悶著呢。我就把她約在了恒隆廣場吃飯，吃完飯，下樓時我順便陪她在壹樓逛了壹圈，我看她在Gucci的專櫃盯著壹個包看了很久，那包兩萬多。等她回家以後，我回頭進了Gucci的店就刷卡買下了那個包，給她快遞了過去，那時候，兩萬多可能也就是我在股市上兩個小時的收入，那點兒錢對我來說，真無所謂。不過，沒兩天，阿南就又把包給我快遞回來了，她說真的謝謝我而且真的很感動，但是不能接受我這麽貴重的禮物……對了，二狗妳還記得阿南嗎？”
　　以前每次提到阿南，肖開元總是很興奮，但那天例外，肖開元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有點沮喪。看來，即使有了錢，也的確未必能獲得壹切，比如感情，比如幸福。
　　二狗怎麽會不記得阿南呢？二狗還看過他倆畢業時的壹張合影呢。那照片兒上，就他們倆。阿南的個子很高，約有壹米七的樣子，身材很好。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精巧細致的嘴唇，雖然顯然是素面朝天，但看起來卻是說不出的漂亮和精致。阿南穿了條很普通的牛仔短裙，上身穿了件鵝黃的T恤，要多簡單有多簡單，但卻讓人覺得高雅大方，青春逼人，比那些在馬路上、商場中見到的渾身名牌、手中提著名包的胭脂俗粉，不知道要強出多少。的確，阿南這樣的姑娘，是不需要提Gucci包來證明自己的身價的，隨便提個包、隨便穿件衣服，就會有很多人去效仿。看了照片兒，二狗立馬就知道肖開元為什麽喜歡阿南了，如果二狗在生活中遇到這樣的姑娘，也會喜歡的。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擺造型的需要，阿南居然還勾著肖開元的手臂。肖開元穿著牛仔褲和壹件藍格子T恤，看起來也很精神。他本來就是個帥哥。但是，表情好像有點不自然，有點緊張。可能是阿南第壹次挽住他的手臂，他有點局促、有點受寵若驚吧。
　　這照片兒上倆人長得都不錯，挺金童玉女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二狗覺得有點兒不和諧。還記得那時候肖開元問：“二狗，妳說我倆配不？”二狗當時很不厚道地說了實話：“看長相看身材吧，妳倆是挺配的，但是呢，卻覺得好像有點不配的地方，究竟是哪兒，我還說不清楚。”
　　肖開元喝了口奶茶，舔了舔有點幹裂的嘴唇：“我就知道妳壹定會記得，呵呵，當時我想，可能是禮物還不夠打動她吧，我再努努力，多賺點兒錢，壹定能打動她。我那時股票賬戶裏有壹百多萬，行情又那麽好，錢肯定來得容易。”
　　聽到這裏，二狗有點迷糊了：對，誰都知道2007年股市的大行情，但這肖開元怎麽就落魄到了今天這境地？